一炉香,一首诗

                      图文/原创 : 莲小湲

武璟元考中三甲进士,他朝皇宫方向拜了三拜,谢过恩典,又答谢了报喜者。

他想了想,该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离家这么久,又经历了生死磨难,今天又考中进士,应该把这个喜讯告诉家里。他展开书笺,可只写了几个字,便放下笔,把纸揉成团扔在一边。

他又拿起一张信笺,提笔蘸墨,要落笔时又犹豫了起来,他想给林凌之写信,可想想自从走出芙蓉渡,到长安这么久,一直都只字未写,就算那会儿要预备科考,科考完了不是也没写吗?早该写的。青莲该多挂念,这会儿该怎么跟她解释?“唉,既然都这么久没写一个字,那就等拔萃科考试结束,外派或是留京定下来后,再一并写吧!”想到这,便收起纸笔,可又觉得不妥,不管怎样也该给青莲报个信的。

他正在纠结,白居易来到寓所,见到他就说:“恭喜恭喜!恭喜贤弟三甲擢第!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不动地方?来吧,到浣溪院去,大家都在那等着要为你庆贺!”

有白居易的地方,就少不了酒和音乐,薛涛和他的年纪相仿,白居易做什么,她就由着他,所以,只要是白居易到浣溪院来,浣溪院就一定是雅俗并存。

侍女刚刚折了几支桃花插在一个婺州青釉大肚瓶里,桃花虽没有牡丹的美艳,没有玫瑰的妩媚,可它们是爱热闹的,那娇小的花朵,一朵挨着一朵挤在一起,随意忘性,有的花瓣全部展开,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侍女正在往花上洒水,粉白色的花,一丝丝红色的花蕊,歪戴着嫩黄的帽子,东瞧西看一副调皮姿态,好是欢喜。

薛涛让侍女拿些杜衡和丁香放在香炉里点燃,杜衡有散风逐寒,平喘定痛之功效,最近元稹风寒感冒了,而且还牙疼。丁香有温脾,暖肾,补阳气之作用。

薛涛在泡茶,神情很专注。或许她在想:茶,只有碰到适合自己的水才会充分彰显它的魅力,茶水又碰到适合自己的人,这茶、水、人,因缘而得以相逢才没有缺憾。人也是一样,碰到了合适自己的人,合适自己的茶,生活才有意义。谁是谁杯里的那碗茶?自己又是谁杯里的那碗茶?自己杯里的那碗茶又在哪里?

最先到达浣溪院的是刘禹锡和张籍,他们刚落座,薛涛正在烫茶杯,元稹和杜牧也后脚到了。

他们今天聚在这里,不只是祝贺武璟元科考高中,也是给元稹送行,他被外派到通州做刺史,一直迟迟没动身,是因为身体有恙,他这两天就动身,相识的好友能在京城相遇实在不容易,他今天来也算向各位道别,同时也看看薛涛,这一离别,不知今生是否还有缘再相见。

薛涛将闻香杯递给杜牧,他是第一次来芙蓉渡,杜牧用食指和中指按住闻香杯口,拇指紧压杯底翻转过来,双手轻搓旋转徐徐提起,送至鼻下深深呼吸,一缕茶香慢慢散发开来,他的神情专注投入,高温、中温、低温、连余温的香气也未放过。

大家看到他的样子都忍俊不住笑了。

薛涛又将闻香杯逐一递给他们几个,他们几个就随意多了,有的闻了闻,有的用作暖手。她今天泡的是一种新茶,是产之福建建瓯凤凰山地区的青茶,经过摇青,炒青,揉捻,烘焙等工艺制作,半发酵,味主甘滑,色泽金黄透绿。

“还是牧之先生懂得我的心意,可怜我的用心。”薛涛递给杜牧一杯茶。

“喝茶的时候,给人一种幸福感,也有一种感悟在里面,舌尖在茶汤里慢慢滑过,一种淡淡的甘苦在,犹如岁月中的轶事在脑海里慢慢浮现,又轻轻的消逝,留给人的是一种回味,那种感觉很美妙。”杜牧说完品了一小口茶,“甘滑爽口,好茶!”

“要说品茶,当属牧之。”元稹说。

“没错。”他们两个也说。

“文昌兄今天也有闲情到此相聚?”元稹也喝了口茶,“嗯,这茶是有些不同哈!这是什么茶?”

“乌龙。”薛涛随口说道。他们几个你看他他看你。薛涛也不知自己怎么会随口说出“乌龙”二字。也许她正在想心事,觉得自己很“乌龙”吧!

室内一时寂静。

“听说微之兄要离京去通州,特来给你送行。”张籍打破沉闷。

元稹无奈地笑了笑,“谢谢!谢谢!”

这时,白居易和武璟元走进来,身后跟着仆人,拎着酒坛子和大包小包的,一路叮当三响。

“有白兄的地方就有酒,今天又有口福啦!”刘禹锡说,“恭喜璟元小弟高中!”他说着双手抱拳。

大家都说了一些贺喜的话,元稹又给杜牧引荐了武璟元。

“贺喜贺喜!璟元小弟定前途无量!”杜牧贺喜道。

薛涛给白居易和武璟元安了坐,上了茶,又让侍女拿酒杯盘子,将食物分盘装好,又让她把她们准备的食物都端出来。

白居易和武璟元坐下后,端起杯茶先喝了一口茶。他看着金黄透着绿的茶汤,问:“这是什么茶?”接着他又喝了一口,舌尖在汤水里滑着,停留片刻咽下,“嗯,口感不错,回味甘爽!好茶!”

“乌龙!”刘禹锡说。

白居易看着大家,不明真相,他也有些“乌龙”了。

“薛姑娘说的。”张籍看白居易不解,微笑说。

刘禹锡见酒肉满桌,说:“有酒,不能没有酒令。”

白居易见那瓶青釉桃花很惹眼,便说:“桃花送友人,各位先依这桃花为题,不拘格式来一首吧!”

“可以,”刘禹锡说,“乐天兄为长,先来如何?”

“好!”大家都赞同。

白居易也不推辞,思量片刻吟道:

“晓报樱桃发,春携酒客过。

绿饧粘盏杓,红雪压枝柯。

天色清明少,人生事故多。

停杯替花语,不醉拟如何。”大家都还在品味,他又说“望微之弟多多珍重!”说完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元稹也举起杯,喝个杯见底。

刘禹锡持杯在手,吟道:

“暂别瑶墀鸳鹭行,彩旗双引到滨江,城边流水桃花过,帘外春风杜若香。”他自饮了一杯,白居易也不客气地陪他饮了一杯。

元稹随后吟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他给自己斟满酒,一口饮下。“张籍贤弟别矜持了。”

张籍笑着起身,大家忙说,“行啦!行啦!不拘礼,坐下便可。”

张籍坐下吟道:“春坞桃花发,多将贤客邀。日西殊未散,看望酒缸头。”他也喝光自己杯子里的酒。

杜牧看看武璟元说,“不才者先来吧,武贤弟压轴。”他清了下嗓子,“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吟罢自饮了一杯。

“呀!兄长们个个锦绣风华妙语连珠,小弟我有口难开啦!”武璟元有那么点紧张,他虽也是才子,可在座的都是什么人?都是有名望的大家,他焉能不紧张。

“行了,武贤弟就不要酸腐矫情啦!哪个不知道你。”刘禹锡坐在那里眯眼瞧着武璟元。

“那就在诸位贤兄们面前献丑啦!”武璟元先给自己斟上酒,抿了一口,“纵横桃李枝,淡荡春风吹。美人歌白苎,万恨在峨眉。”他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喝下,“最后交给洪度姐姐压轴了。”

薛涛带头鼓起掌,大家的掌声也随之响起。

“薛涛不才,恐让大家失望。能认识在座诸位,是薛涛的荣幸,今天这杯酒一是为璟元贤弟贺喜,二是为微之送行,我先干了。”她说完,抬手展袖将一杯酒喝下,喝的极豪迈。接着琴音响起,她续写了《霓裳羽衣曲》中序八段,琴音在微醺的才子心头流淌,品味着不同的心事,不同音律。

薛涛更是满满心事流淌在指尖,弹罢,她给自己满上酒,“献丑了!来,祝福各位!”

“真是妙啊!”大家都举起了杯。

过了今天,他就要走了,这该是最后一次见面。薛涛想,去,就该去的彻彻底底,不该再回来。因为你的离去,不知道别人要用多少个夜晚的湿巾,把你从往日的时光里抹淡,慢慢修复那道深深的伤口。真心爱过的人,除非真的放下,不然再多看一眼,还是会想念,太折磨人。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白居易给自己斟上酒,“拿只花来,洪度当令官。”

“是嘛!省的乱喝一气。”刘禹锡说,“记得关于酒令还有这样一段佳话不知诸位听过没有?”他不待回话,便自顾自地接着说,“听说过申屠澄吧,一布衣秀才。

申屠澄赴任濮州什邡尉时,走到真符县东,遇到漫天大雪,无法再行进,只好求住在路边一老翁茅舍中,好客的老者烫好酒预备了酒菜,围炉小话。风流才子申屠澄举杯行令:‘厌厌夜饮,不醉不归’,引用《诗经》句行雅令。

不料话音刚落,从内屋掀帘走出来的主人家的女儿就咯咯的笑了起来,说:‘这样的风雪之夜,先生还能到哪里去呢!’她说完多情地看了申屠澄一眼,脱口回了他一令,‘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申屠澄听后惊奇万分,在这样僻静的乡野,还有这样的才女。他知道少女用的是《诗经·郑风·风雨》里的诗句,隐去‘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后两句,这是少女含蓄而巧妙地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意。于是,他便向少女的父亲求婚,喜结良缘。”

“因缘聚合。那么,我们也行雅令吧!”白居易说。

这些风流才子,在气,神,道中留恋,可谓:炉边燃起一缕香,偷得红尘一日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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