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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椰林镇……滨海新路……二十三号”,我边拖着行李箱,边念着便签本里记下的地址,沿街一幢一幢找寻新住处。

“啊,到了。”眼前是栋两层花园洋房,西面墙壁被浅紫色藤萝遮了半壁,数枝粉蔷薇横斜逸出,整栋房子恍似梦境。一周前,我在网上租下它。我睡眠不好,经常头痛,半年来,我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一个身影静默着向我走来,整张脸是苍白的,模糊的,没有五官,我从梦中惊醒,心悸不止。为了改善睡眠,我听从医嘱,搬来海边小城椰林镇静养。近年来椰林小镇一带的房租水涨船高,不知为何,这栋房子租金实在低廉得离谱,也许是急需转出吧。房东姓胡。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我兴奋又惴惴不安地敲门。

木门敞开,男人的脸竟有点熟悉。对了,像《大明宫词》里的薛绍,轮廓分明,眉目灵动,两颊隐隐有酒窝,嘴角的笑意很有些韵味,无论如何,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张脸。

“您好,我是程玉,您是……胡先生么?”

“啊,程小姐,我是胡亦男,我已等候多时,欢迎你!”男人绅士地接过我的行李箱,热情招呼我进屋。进屋才发现,他很高,几乎挡住了我身前的视线,我正好看见他白衬衫的后领,挺阔洁白,好像还有一种淡淡的柠檬洗衣粉的味道。虽然被头发遮住,但隐隐能看到他的后脑勺有一道寸长的伤疤。

胡亦男,我默念着这三个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跟随他穿过玄关,起居室内的摆设简洁雅致,左边是一张豆沙绿尼龙布沙发,后面墙壁上挂着三幅唐朝宫廷仕女图,身姿婀娜,眼神妩媚,右边是玻璃茶几、复古绿木漆电视柜,再往里走是厨房,厨房旁边是通往二楼的扶梯。

“程小姐,楼上是卧室和阳台,需要我帮忙收拾整理行李么?”胡先生的声音低沉浑厚,温柔又带点沙哑。

“谢谢,我可以自己来”,我一壁说着,一壁蹲下身打点行李,“我的行李很简单,大多是衣物和画具”,我抬头看看胡先生,“噢,我喜欢画画。”

“那很好,楼上的阳台面对大海,刚好可以坐在那儿写生。”胡先生饶有兴致地说。

“胡先生,这样漂亮的房子,怎么房租这么便宜呢?”

“这栋房子是祖母留下来的,空着容易生潮起霉,但我又不想随便租出去,只放心交给像你这样斯斯文文的女孩子,以后还要请你多多照看它,所以,价格自然不能太高。”

我为我的好运气暗自庆幸和感激,从行李箱翻出一幅用相框装裱好的写生小画,“如果不嫌弃,这个送给你。”

“啊,谢谢,真好看。”胡先生接过去,眼睛里闪烁有星光。我很高兴他是真心喜欢它。“我就住在后街27号”,我顺着胡先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幢稍高的洋房,“你单独一人,要是碰上麻烦,随时可以来找我。”

(二)

二楼的景色很好。从阳台远眺,海天一色,大海是超脱于世外的另一个世界。它有时是平静的,海风和海浪轻轻萦回,身心都沐浴在它静谧的温柔里。欲雨起大风的时候,海浪从天空中滚滚而落,呼喊着拍打着礁石,浪花溅起似碎玉,然后,大雨忽然齐声喧哗,银河般倾泻下来。

我时常坐在阳台画画。架上画板,调整好舒服的画姿,我可以在这里画上一整天,我画过大海的黎明与黄昏。

我发现,站在阳台西头往西南方向看,正好可以看见胡先生家卧房的阳台。胡先生家的卧室是一整面落地窗,我总是忍不住想象,浅蓝色的窗帘后面,胡先生缓缓踱步,低头沉思的身影。晚上,暖黄色的灯光亮起,隐隐绰绰看得见人在帘子后走动,帘幕后,是一个人,还是一双人呢?我对他一无所知,每当这些没来由的念头涌上心头时,我有些失落。

有一次,我画得累了,站在西头的阳台发呆,不经意抬眼一看,恰巧看见胡先生家的窗帘拉开了,他正站立在窗前抽烟,目光似乎是看往我这边的方向,不,两栋房子隔得并不远,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在那一刻是四目相接的。我像被撞破心事一般,匆忙躲进卧室。

我更惊喜地发现,胡先生也是喜欢画画的。他一定也在落地窗前无数次地描绘大海。只是那一次,我确定他不是在画大海,他画板摆放的位置似乎偏了一偏。忽然心中有种预感,不,不会的,我目视前方,努力克制自己,眼神不要往他那边瞥。如果,我是说假如,他真的在画我,那我现在一定僵硬难看,完全不是他想要的静美模样。念及此,我因自己的慌张笨拙而莞尔失笑,不经意朝胡先生家望了一望。这一次,我想我看得很清楚,胡先生也笑了。真切的温柔,相隔的梦幻,因这一笑,小太平初遇薛绍时的震撼也不过如此。

午后,正在起居室打扫卫生,门铃响了。

“啊,胡先生,快请进。”我打开鞋柜,拿出一双竹拖请他换上,内心雀跃。

“我这次来,是还你属于你的东西。”胡先生笑道。我这才注意到胡先生交于背后的手中,握着一幅画,看起来是精心装裱过的。“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程小姐的一画之恩,我一直记挂心上。”胡先生将手中的画郑重交给我。

心蓦地一沉,画框中赫然是我的面庞,我手中拿着画笔,正朝他甜甜地笑。他竟然真是在画我,而且,像极了我。我不禁感到惶惑,当时我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为什么胡先生捕捉得那么清晰明确,就好似在那一瞬间按下了相机快门,他对于艺术的敏感度,真是远高于我。

“是不是画得不好?”或许是察觉到我的神色异样,胡先生抱歉地问道。

“不不不,谢谢胡先生,我太开心太喜欢了,胡先生把我画得真美。”我急忙解释,“只是,枉我向来以画画自傲,原来,比我有天赋的人大有人在呢。想到这里,就有点惭愧。”

胡先生笑道,“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是美术学院的老师,自然画技尚可。第一次见面时,我未对你说起。”

“啊,原来这样,我差点就灰心丧气了!”我长舒一口气,笑意从脸上漾开。

这次以后,胡先生经常邀我一起海边散步、写生,因为现在正值美院暑假,他时间很充裕。有一次,为了画下日出日落的大海,我们从前一天的黄昏画到第二天的黎明。当我们终于画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整地浮出海面,朝霞将海面镀上一层赤金,成群的海鸥从海岸边逐浪飞来,几艘勤劳的渔船开始迎日出劳作。我们忽然心潮澎湃,身心沐浴在一种感恩的氛围中。我记得,他轻轻揽住我的肩,吻了吻我额上的碎发。

在海风、海浪与胡先生温柔的疗愈里,我头痛、噩梦的情况舒缓了许多,我已经很少梦见那个瘦削的身影,那张苍白模糊的脸。

(三)

九月初秋。来椰林镇已经三个月了,夜晚的海边已有些凉意。

今天清晨,我们吃完早餐,一如既往地在海边散步时,胡先生有些突然地向我求婚。尽管两个月以来,我们的情感飞速升温,我可以毫不迟疑地说,我爱他,但毕竟相识时间还不长。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心中是充满喜悦的,但不知为何,隐隐的,似有一丝不安。

深夜,我又梦见了那张没有五官的苍白的脸。

但这一次,比以前有了更清晰的记忆。我梦见那张面目模糊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发出微弱的、低低的呼喊。虽然他没有嘴,但我知道他要说话,他想要对我说话。他转身飘进深夜里,周身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我四处找寻,想努力靠近他,迷雾愈积愈浓,我始终看不清。他到底是谁?他要带我去哪里?

终于,迷雾一层一层渐渐消退了,我又见到了他。不,我还见到了我自己。周围的景象显示是在医院里,他被身穿白大褂的护士从重症监护室抬出来,雪白的裹尸布遮住了他的脸。那个“我”趴在担架旁边,瘦小的身躯起起伏伏,“我”在哭,哭得悲痛欲绝。

我从梦中惊醒,眼眶湿热,头痛欲裂。

持久的疼痛中,我忽然明白了,那个长长久久出现在我梦中的身影,是我死去的男友!我隐约记得,半年前,我和他在回家的归途出了车祸,横插的货车截断了我们的去路,我记得他满脸是血,气若游丝地对我说:“小玉,不要睡着,坚持住……”,然后渐渐模糊在我的视线中。

他死了!我却活了过来!才半年,我忘了他!我甚至已经记不得他长什么模样,到如今,我只能想起他那被惨白的布单盖住的脸。

怎么会这样,我不能原谅自己,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可曾经,我是多么爱他啊!我将头陷进被子,悔疚地无声哭了。我渐渐能想起一些关于他的事,车祸以前,我们已经订婚了,那次,我们正准备回他家见父母。吴伯伯,吴一楠……吴一楠,这是他的名字!那现在这个胡亦男是谁?

不能再想了,我感受到一阵剜心蚀骨般的疼痛袭来……

(四)

小玉醒了,她又一次不记得我。

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我们相恋时,她大一,我研一。她毕业那年,我们去老家看望父母,不料路中出了车祸,颅脑重创,幸运的是,我们双双活了过来,不幸的是,小玉患了失忆症,她已经不记得关于那场车祸前的任何回忆,包括我。医生说,是她潜意识里对那场灾难本能的害怕和抗拒,她一想起我,就会头痛,然后陷入深度昏迷、失忆,如此循环往复。我接近她的唯一方式,只能以陌生人的身份,重新相遇、相知、相恋。

三年来,小玉经历了七次失忆,而我也经历了七次失败。小玉从对我毫无好感,到渐渐对我生情,这一次,我可以确定,我们真心相爱了,椰林镇的海风听得到我们彼此的心声。

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不管还有多少次轮回,我会一直陪伴在小玉身边,这是我们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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