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你要怎样的
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一线阳光非常刺眼，傅言庭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旁边。
缎子样的黑发铺了一枕头，遮住一半脸。他没有叫醒她，吻一下她露在外面的肩头。这边的卫生间有豪华的卫浴设备，他轻轻下床去冲洗了一下。
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何辉楚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可以去四合院。傅言庭告诉他等半个小时，还没有吃早饭。
他回到床边，不得不摇醒李昕：“醒醒、醒醒，懒虫，起床了！” 她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转头去找外套。他又看到蝴蝶骨上的红痣。
“你怎么不回自己房间？赖在这里干什么？” 她坐在被窝里不动，赶他走。
他张开手臂抱一抱她，说：“昨天是谁抱着我，不让我走的？今天不认账了？”她猛地推开他，涨红着脸说：“狡猾的狐狸，设了陷阱让人上你的当！你故意给我一杯后劲十足的酒，让我喝醉！是你自己赖着不走的！” 她恼怒地用枕头砸他。
他知道她还尴尬着，举手投降：“我去隔壁等你，然后我们去吃早饭。别着急，还有半小时呢。”
何辉楚来接上他俩，车子开了一会儿，才到目的地，离昨天他们去的后海已经很远。
下车的地方在一个幽静整洁的街口，路比较窄，宽敞的商务车进不去。小何带着两人往里走，这是一条没有开发过的古街。经过几个四合院门楼，来到一个院门前。何辉楚轻轻推门，说：“就是这里，傅先生李小姐请进。”
这房子最外面是一排倒座房，走进砖石宅门，对面是一道照壁。傅言庭细看上面的图案，是团龙图案，应该是皇帝贵胄的住宅。
绕过照壁旁边的一排抄手游廊，穿过游廊中间的垂花门，才是正院。正房朝南三开间，两侧各有一间耳房，中间是过堂。穿过西厢房的游廊，有一道月洞门，通往西侧院落。李昕特意进去察看了一番，这里比外面更幽静，有一转一侧四五间房，不知原本派什么用处，现在做书房很合适。
他们从月洞门退回外面，从中堂往北边还有一进院落，正房也是三正两耳，东西两侧厢房各三间。从东面角房往后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后花园，现在只是铺了一条鹅卵石小径，两边有一些灌木。
带一偏房一后院的三进四合院，不算豪华，但对现在的北京来说，也是一份可观的财产。
房屋的材料陈旧但不残破，那些地上的青板砖，门楼廊柱的木料油漆也并未蛀蚀脱落，维护得很不错。只是绿化不多，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厨卫设备，况且北京风沙大，防尘也是必须做的。
一路看，李昕的素描本上又多一些简洁流畅的绘图，大致勾勒出各个院子、游廊和隔断的外观结构，也勾勒主要房间内部摆设的草图。走走停停看过以后，回到第一进正房。堂屋里有成套的红木家具，擦拭得非常干净。几个人坐定了，外头进来一个人，正是秦韬。李昕往他身后瞧着，竹溪没有一起来。
寒暄后，秦韬介绍了这套房屋的情况： “这里最早是一位不受宠的贝勒的住所，后来我母亲的祖父成了房主，解放后变成大杂院，兜兜转转到我母亲手里，一直空着。我想装修和改造一下，让竹溪在这里有幽静的写作场所。”
李昕想起在车站见到的清秀女人，比她大几岁，个子不高身材小巧，温婉的样子。没说上什么话，也不知脾气个性怎样。
秦韬又说：“我女朋友来自江南。你们比我更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和文化环境，请帮我设计适合竹溪生活的方案。”
傅言庭看看李昕，见她正在神游，碰碰她：“怎么样，有没有想法？”
李昕说：“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竹溪，最好听听她的想法。”
傅言庭点点头。
秦韬有点为难：“不怕你们笑话，女朋友被我伤害过一次，中间有五年时间音讯不通，最近才又见面。她还没答应来这里生活，甚至没答应和我继续交往。”
傅言庭感同身受，当初对李昕的伤害也难以愈合，他说：“这样不太好办，住的人给出建议才行。”
秦韬想了想，说：“这样吧，中午我要陪岳父岳母吃饭，竹溪也会到。你们一起参加，我们吃饭时再商量，行不行？”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
024 你答应我了
中午在最著名的王府饭店吃的饭，竹溪跟父母一起进来的。李昕跟她坐隔壁的位置，傅言庭顺势坐在李昕旁边。秦韬招呼竹溪父母在对面坐定，也在竹溪旁边坐下了。一桌总共六个人。
一见面就不拘束，六个人好像两两都认识。竹溪妈妈看到李昕，高兴地说：“姑娘，真是有缘，原来你们也是阿韬的客人。” 李昕笑着回：“是呀，我们一路做了邻居，真巧。”
李昕和竹溪妈妈从车上的巧遇说到车站的闹剧。竹溪爸爸安静不多言，傅言庭也不怎么插话，只是在一旁给李昕铺餐巾，递筷子。
作为东道主，秦韬周到地招呼着：“叔叔阿姨，你们难得来，辛苦了，尝尝这里的特色菜，别客气。” 竹溪爸妈很客气，看得出很重视这个准女婿。
李昕不知道为什么，对竹溪特别好奇，忍不住一再打量她。
她进来时礼貌地招呼各位之后，并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大家聊天。那一头闪亮的黑色短发，刚好垂到肩膀，随着她的动作飘洒，碎发有些俏皮，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安静但并不呆板，那双晶亮的眼睛会说话，时时在给你回应一样。李昕知道她是作家，没想到这么年轻。
菜很快上来，秦韬给竹溪夹了一块烤鸭的脆皮，说：“不腻的，你趁热吃。” 竹溪碍着大家的面勉强递过盘子接下。秦韬转动中间的桌面，又给竹溪夹其它菜。她撇他一眼，轻声说：“好了。”
李昕瞧见桌子底下秦韬的左手悄悄握住另外一只白皙的素手，那只手挣一下，又安静了。
寒暄、添茶、碰杯、吃菜，几个人互相聊着，那两只手一直没松开，手的主人就只是喝茶。
看着看着，李昕噗嗤笑出声来。大家都因这突兀的笑声一愣，冷场了。傅言庭不解地看她，无声地问：“怎么？”
“没什么，我走神了，不好意思。”李昕急忙说。傅言庭赶紧举杯示意，转移大家的视线。
竹溪脸红了，秦韬总算松开那只手，悄悄说：“都怪我。” 他夹一块糖炒山药，递到竹溪嘴边。她不好拒绝，张口吃了，脸更红了。
秦韬松口气，那边竹溪的父母看这个样子，也松了口气。
说到正题，这四合院到底怎么办才好？大家等待竹溪开口，竹溪却说：“其实，我不可能在这里长住。写作只是业余爱好，最多寒暑假来住几天，平时我还要回江南上课。秦韬，不必大动干戈。”
“你答应我了？我知道你喜欢这里的京味儿，即使只住几天，也得舒服点儿。”秦韬一脸惊喜。
竹溪瞧他一眼：“这房有些年代了，有很多历史和文化的痕迹，不要过分破坏。你实在要弄，就把西边偏院稍微整修一下，来了我就在那里住几天。”
秦韬声音高起来，几乎要欢呼了：“行，都随你。我们一起去一次那老屋，你再说说有哪些要求。妈要知道你愿意来，她一定来凑热闹，也许其它屋子也得装修一下。我爸⋯⋯”他打住了，没说下去。
竹溪爸爸说：“你爸将来总归也要来看看的，到时候就热闹了。”
秦韬听了，举起酒杯：“对，叔叔说得对。感谢大家，为了将来，干杯！”他先一饮而尽，把竹溪面前那杯红酒也干了。
傅言庭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形，也为秦韬高兴，他能体会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李昕淘气地喊：“交杯酒！交杯酒！”
竹溪爸爸妈妈也笑了，秦韬大大方方站起来，倒了两杯红酒，端给竹溪一杯。他说：“竹溪，当初是我考虑不周到，自以为放手就是对你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说得不对，应该同甘共苦才对！”
竹溪眼泪汪汪，手里的酒杯轻轻颤抖，她哽咽着说：“再没有下次机会了，秦韬，这次看在爸妈的面子，也看你爸爸妈妈的面子⋯⋯”
秦韬也红了眼圈，他搂住竹溪，挽过手臂，说：“嗯，一定，再大的困难也不和你分开，一言为定，我们干杯！” 两人搂住对方喝下这杯酒。
傅言庭悄悄握住李昕的手，她回握一下。两人也将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叮” 的一声，那酒杯发出一声轻响，浓郁芬芳的酒香散发出来，两人轻抿一口。
025 我不想女朋友累着
傅言庭在几天后带着李昕回家，回程乘的飞机。
位置依然紧靠在一起，李昕很疲劳，但大脑是兴奋的。大量信息塞满了她的大脑，她像牛反刍那样拿出来回味消化。
那处宅子的设计初稿昨天就出来了，宅子并不大，竹溪还要求尽可能保持原貌，没多大发挥的空间。
李昕建议在后院正房内部设计现代化的厨卫设备，装上防沙门窗，方便将来竹溪生活；在各处院子增加绿植，以江南竹、梅、荷等植物为主。偏院里设计小型的圆桌和椅子，夏天在竹子的阴影里写作，静听荷花盛开的声音；冬天赏雪，这些红梅腊梅效果最好。
她边讲边走，傅言庭展开设计稿看着。一些设计是两个人商量出来的结果，但基本都是李昕的思路。心思最巧的是她将现代流线型设计用到地面小径和院墙装饰中，让空间不会沉闷。他涌出一种自豪感，为李昕的出色表现喝彩。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王庭筠的《绝句》 意境，我喜欢！”竹溪跟在后头静静听着，忍不住夸一句。秦韬看竹溪喜欢，也赞许地点点头。
李昕还提了一些室内细节处的设计建议，比如照着“书香浸润”的思路来做，至于饰品，就根据东家的藏品来布置。
“后花园你们这次暂不动工，是吧？将来如果要装修的话，小桥流水、柳荫假山的设计应该不错，这样‘竹’ ‘溪’都有了。” 李昕朝竹溪眨眨眼。
傅言庭把这两天赶出来的稿子交给秦韬。竹溪凑过去看着，啧啧赞叹：“画得真好，不愧是高手！” 那是效果图，李昕上了水粉，跟实景差不多，能看出装修后的情景。他们只负责设计，后期施工秦韬自己会解决。
“我查了一下资料，这条街应该很有文化底蕴，那部家喻户晓的古典小说，据说作者是在这里写出来的。”傅言庭难得开口。
秦韬说：“不是我们这里，但离得不远，是街西头最里面那处宅子。”
“真的？” 李昕和竹溪都惊喜地问。
“真的！也许能激发点苏作家的灵感，毕竟是大文豪呆过的街道。”秦韬说，“不过，你也很了不起，我的大作家。”
竹溪羞涩地说：“我第一本书还没出来，不算什么作家，顶多是个写手。”
“那也很厉害，出版了我要买一本看看。书名叫什么？”李昕好奇地问。
“《清凉海湾》，是我们自己的故事。”秦韬赧赧地。干净利落的男人身上露出这样的表情，李昕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傅言庭看他们聊得热烈，只是握着李昕的手站着，耐心听着。
“寄一本给你吧，你不要嫌弃我写得小白。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俩的故事。”竹溪颇有深意地瞧一眼两人握着的手。
“好眼力！” 傅言庭说，“我们给你们设计方案，你帮我们写书，怎么样？”
“行！” “不行！” 竹溪和秦韬同时开口。
“为什么？”李昕问。
“我不想女朋友累着，她想写才写，谁也不能逼她。”
“难道我女朋友就该累着？我们也不干了，打道回府！”
“幼稚！” 竹溪和李昕朝幼稚鬼们翻白眼。
竹溪正儿八经对李昕说：“谢谢你，我很想写你们的故事，等我空了再跟你聊聊。”
其实竹溪家和他们的城市相距并不遥远，现代化交通工具，只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两人互留联系方式，方便设计稿的后期修改，也方便互听故事。
两个男人也留了联络方式，秦韬悄悄说：“向你取经，怎么让女朋友跟着你走的？” “说来话长，下次专题讨论，等她俩不在场的时候！”傅言庭轻声回。
秦韬邀请他俩：“等装修完工以后，再到这里来聚会，那时就能感受设计稿里的诗情画意了。三五知己‘抚琴听流水，闲坐观春秋’，岂不美哉？”
“一言为定！” 傅言庭答应道。
026 尾声
傅言庭打断她的思绪：“在想什么？”
“想这次见到的人和事——我们的设计、那一对，以及我们在北京的经历。”
她想着最后一天去烟袋斜街的情形，那里形形色色的手工艺品，看花了眼。大多是没有个性的流水线产品，也有一些纯手工的艺术品。那个木雕艺人的作品，让她非常喜欢；还有那个手工挂毯，店主是个年长的女人，那些挂毯拙朴可爱。秦韬看她喜欢，撺掇她选了一些，买下来寄回家。她想象着这些东西用到装饰设计中去的效果，满怀憧憬。
傅言庭却贼贼一笑，说：“我也在想，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压低声音说：“夜晚。” 李昕脸腾地红了，急忙用手堵他的嘴。
傅言庭吻一下她的手心，郑重地说：“我为曾经对你的伤害而后悔、自责，之前在你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请原谅。我们可以幸福的，那天足以证明。”
“我不能保证什么爱你永不变，但我会一辈子忠实于你，一辈子对你好。”他补了一句，“化为亲情是爱的归宿。你治愈了我！”
李昕看着他浓眉下漆黑的眼睛，点点头：“我手里还有重要的东西，你给我的，还记得吗？”
“什么？”
“你猜猜看。”
“给点提示。”
“197。”
“哦，新年愿望！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找我兑现，我将尽力满足你的愿望！”
“嗯，那我就一直留着，直到永远！”
空中小姐小米身材高挑，袅袅婷婷。今天很忙碌，这次航班客人爆满，她不停地穿梭着。在普通舱，她被一个中年男人骚扰，那油腻腻的表情真是辣眼睛。她靠着职业训练练就的忍功，才没有泼他一脸碳酸饮料。
“心好累！妈卖批！”她暗暗咒骂，保持职业微笑，露出八颗雪白牙齿。经过头等舱，环境好多了，她不经意间看到一对情侣，男的拿毯子轻轻盖到歪着头睡觉的年轻女人身上，在那张白皙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小米哀叹一声：“真是各人不同命啊，谁来治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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