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大街,崭新的、平整的、宽阔的大街。车子开上去都是要多加小心的,就连路上的沥青,也都透露出神圣不可侵犯的色彩。经常吐痰的人,到了这条街,都不敢造次,只能强忍着。有的时候,有的人,实在是忍不下了,就只能找一个旮旯,吐一口,然后脸红得像一条红内裤,逃跑的样子和偷了人家的红内裤一样。
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条大街上,那时候,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是新的,因为上面的褶皱是新的,而裙摆是长的,长到盖住了她的膝盖。就这样,新裙子上面那张微胖的脸,裙摆下那双微胖的腿,进入我的眼睛里。我手里抓着一枚硬币,有些口干舌燥了。我吞咽了几口唾沫,心想:这应该是爱情的力量,又或许是夏天的感觉。年幼无知的我,像是随地吐痰被发现了一般的蹩手蹩脚,我鼓了几次勇气以后,才把手里的硬币递给她,我说:“冰棍!你挑大个儿的,给我拿啊……”
薄薄的冰棍纸一点用都没有,它既不能遮挡住冰棍粉红色的、诱人的颜色,也不能拿来吃,只能丢掉。冰棍被脱光了以后,更好看了,它像狗吐出来的舌头一样,代表了夏天的热,而我的舌头舔上冰棍后,是冰凉凉的,满嘴的冬天味儿。“你,怎么乱丢垃圾啊……”随着她的声音,我回头看了过去,地上有一张冰棍纸。它落在干净的街上,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她白色的连衣裙上,落上她黑色的头发一样。我对着,掺杂着大量色素的冰棍发誓——在这个夏天里,在这条大街上,我爱上了她……
如果说:薄薄的冰棍纸对我来说没有用,那,此时她穿着厚重的衣服,对我来说也没有用,甚至还有一些阻碍。而窗帘,挂在窗户上窗帘,此刻的作用就太大了。正是因为它,隔断了外面的路灯的光和行人的目光。其实,我知道,就算没有这个窗帘,外面的路灯有很多已经不亮,还有这么冷的深夜,谁会没事趴在窗台上,向我们这里看呢?我,脱她的衣服,就像脱冰棍纸一样容易,她也像冰棍一样躺在床上,只不过她是一根没加色素的、奶油口味的冰棍。
“你会不会爱我一辈子?”
“冰棍可以证明!”我。说完后,我像狗一样地趴了过去,伸出了粉红色的舌头……
如果说:我做爱的动作像一条狗,那,这原本是人都不好意思吐痰的大街,现在狗都敢来撒尿了。这群狗,颜色不一样,个头也不一样,可是同样的是,它们都敢在大街上撒尿。它们一个个,走在路灯的杆子前,先要闻一闻,然后抬起腿,把尿撒在路灯杆子底下。夜里,我看着不亮的路灯,不禁发起恨来,都是这群狗,臭不要脸地撒尿。要知道,尿是导体,它可以让路灯的电路发生短路,所以路灯就不亮了。基于这种恨,我在这条大街上,寻摸了一个狗肉馆子。
我刚推开门,就发现:狗肉馆子的老板,我认识。冰凉狗肉配合着冰凉的啤酒,让我心中的愤怒,消退了不少。“你说,原来这条街多好啊!”这老板是个念旧的人。“是啊,狗都不敢撒尿!”我也是一个念旧的人。两个念旧的人,聚在一起,一定要说一说曾经。比方说:曾经,这条街不烂,走在上面的丫头的裙子很长;比方说:曾经,我不吃狗肉,开狗肉店的老板是爱狗协会的主席……
啤酒喝多容易头昏和憋尿,于是,我站起来,就向后面的卫生间走过去。“去大街上吧,卫生间坏了。”这,我看着窗外的大街,漆黑一片。“走,一起!”我拉着老板的手,走了出去。我们也找了一根儿路灯的杆子,解开裤带就开始,“哗啦啦”的,别提多爽快了。我想这老板也很爽快,因为他边尿,还边吹着口哨。老板的口哨声,时而高山流水,时而婉转悠长,太好听了。正是,因为口哨声太好听了,所以引来了一只大黄狗。这只大黄狗,站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吐着粉红色的舌头,呲着惨白的牙,看样子它很不高兴。
“我没吃狗肉!”我说。“我没开狗肉馆!”老板说。“我没在这里撒尿!”大黄狗说。
我和老板,系好裤子,手拉手向狗肉馆走去,快进门的时候,我回头,发现大黄狗,正翘着一条腿,对着电线杆子撒尿。“弄死它!”老板拿着一块搬砖跑了过去。“对,弄死它!”我也跟了过去……
大黄狗临死之前,要我们给它一个交代,它好死了能瞑目。“你撒尿了!”,“对你撒尿了!”,“嗷呜——”大黄狗,被拍死了。不得不说,新鲜的狗肉,做成火锅,味道真不赖。但是,这么好吃的火锅,老板吃着,吃着竟然哭了起来。
“怎么了吗?”
“我害怕了!”
“为什么要害怕呢?”
“大黄狗因为在路灯下撒尿,就死了,你想,刚才,我们也在路灯下撒尿了啊!”
“没事,没事!”我用手指向外面,“你看到没有,那路灯亮了,正是因为我们在那撒了尿,所以它亮了。”昏黄的路灯,照在烂大街上,这场景,让我的心特有安全感。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是想和狗肉店的老板,一起环游世界尿路灯的。可,狗肉从翻滚的锅子里夹出来,丢进嘴里以后,我的脑袋就被烫清醒了。狗肉馆的老板是红着脸,接过我手里的钞票的,他晃荡着身体和嘴巴,想对我说些什么。我摆了摆手,就走了出去。
路灯和夜风都是不瘟不火的,酒精的作用让这条大街更难行了。一个不小心,我就摔了下去,然后,我看一张冰棍纸,很熟悉的样子。忽然,我想哭,但是,哭之前,我要吃一根儿冰棍。于是,我爬起来,向小卖部跑了过去。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穿着发黄连衣裙的丫头,站在我的面前。我搓了搓手,“你永远是我骄傲的公主!”
“别扯淡了,又灌猫尿去了吧?儿子等了三个小时,都没有等到你买冰棍回来,缺德玩意……”
曾经,我老婆说话是很温柔的,可是如今烂到和这条大街一样,一切都变了,可是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不管了,反正烂大街上的爱情故事,还能美好到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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