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广场的路旁有一排银杏树。到了秋天,又见一柄柄金黄的小扇子挂在树上,迎风抖擞。风一吹,从枝桠上摇摇晃晃地落下来。
许多人经过,许多人从它们身上走过。落叶是一个生命的尽头,它们热烈了一夏,最后以最低调的姿态淡出人们仰望的视线,所以没人在乎它们,没人会想它们疼不疼。
心头浮上一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可它们不是花。尽管如此,它们最后的命运,还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倘若它们落在行人身上。行人不知,任由它栖在自己的肩膀。或许到家脱下外衣,它就会被人捏住“把柄”,暴露在行人的目光下。若叶面不整洁,便会被一脸嫌弃的行人扔进垃圾筒;若叶面光滑完整,脉络清晰,稍有些诗意的人便会珍稀地捧在手心里细细端详,然后被夹在草木做成的书本里保存起来。
我捡起一片银杏叶细细端详。叶面干干的,竖条纹铺满整个叶面,捏一捏,细细软软地很舒服。突然想起白杨的落叶,不像银杏的金灿讨喜的颜色,而是灰烬一般的灰色,用力一捏还会听到脆脆的声响。那是不是一个生命轮回最后的声响?假如把尘泥当做落叶生命的终点,那么银杏的金黄或白杨的败灰,像是垂暮老人的发色,生命的流质已经消竭,只剩奄奄一息的躯壳留在这里,我的手心里。
我并无什么要对它说,因为这世上,每个生命都会有它的归宿,人类要想干涉,也要尊重它们的生存规律,否则便会自食恶果。
不是吗?曾经的人们偏要固执地想要掌控一切,谁曾想,大批大批青翠的树木非自然地死去了,最后人们只能行走在漫天的风沙里,呼吸着愈加浑浊的空气,然后守着它们的残骸追悔莫及。
幼时家贫,北方寒冬时节,父母便会去村子后面的树林,把地上的干落叶扫到一处,再装进麻袋里,抬上车的时候还能听见万万千千的白杨叶挤压在一起时,发出的那种脆响。待要烧火时,母亲便从麻袋里捧出一大捧来引火,须臾就点着了。待它冷却,父亲便会小心翼翼地从灶底掏出满满一簸萁的灰烬,将它倒在自家的菜园里。我不解,父亲便笑着对我说,它可比化肥还厉害哩!
长大后我时常会想,那白杨的落叶是灰色的,莫不是早已预见自己被焚烧后的形态——一堆堆灰色的粉末?倘若它们有人类的情感,是否会痛恨人类?想它们春夏两季,努力吸纳阳光,将混浊的空气转化为生物呼吸必需的氧气,一生都在奉献,可待它们奉献了光和热,人类却不放过它失去活力的躯体!
可我知道,它们也许会抱怨,但不恨。它们使命如此,就算人类大肆砍伐它们的母亲――树,它们也依旧从容地走着自己的轮回。树的年轮,一圈一圈,也记录着他们的轮回。一年后,又是青翠的树叶,挂在树梢,飘飘扬扬。
梭罗曾在他的笔记里写道:“踩在这些新鲜薄脆与沙沙作响的叶子上,是多么令人愉快……树叶完成他们的生命之旅,它们曾在高处飘摇,现在心满意足地回归尘土,平躺在地面,宿命地在树根旁安眠与腐朽,馈赠下一代同胞以营养。”它们是生命的终结,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其他生命的开始。
想到这儿,突然对这些曾经辉煌过的生命肃然起敬,因为它们“奉献一叶之宽,增厚一寸之土。我们因他们的腐朽而更加丰饶。”
偶尔下课后去食堂的路上,我看到一片片落叶乘着风落在路旁的自行车上,甚至落在它的轮轴上,不知怎地心里悄悄生出了感动。也许吧,学文学的人大抵有一种通病,敏感而多情,人们称之为“矫情”。
可是没有这种“矫情”,多少美好却真实的情怀会被扼杀在犹豫之中?那不妨再“矫情”一把?我偷偷笑了笑。
看着轮轴上的落叶,突然有了很可爱的想法:是不是它们不甘心终其一生都只能留在树上静看世间百态,所以到了暮年终于能够离开母亲的时候,像一个玩心未泯的老顽童,争先恐后地抓住一切可能去游历,在这个生命剩余的时光里亲身体验之前渴望的一切?
有秋风吹来,我紧了紧薄薄的外套,低头的那一霎那,心头浮现一句话,可以做我这些思维活动的总结:秋叶飒飒,落落金黄,生命中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每一刻都值得我们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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