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办公室那几个老油条可真让她不爽,并不是百般刁难,而是对她太"好"
今天是她刚来公司报道的第一天,不久前,她还在家里平躺着,翘着细又长的大腿,交叉搭着,右手食指与中指掐着香烟,其它几根手指随意蜷在一起,剩下的部分,托着脸颊,像陷进去一般,一直顶到颧骨才勉强形成个整体平衡,是的,她就是在有意模仿《低俗小说》那张海报,那张她叫不出名字的美女,她感觉那就是她,她还为此看了电影,可没有一次完整看完,老是中途睡着,影片结束,循环播放,直到"Pumpkin and Honey Bunny"再次拍岸举枪,背景这首西部味的音乐把她一下惊醒,从她那张错愕的脸上,甚至能听出枪声。
她记得美女住在别墅里,有自己的鞋柜,衬得起美腿的地板,音箱,打在脸上,让人心生性欲的吊灯……她需要这些,哪怕没有,她也需要一个人住,她受够了,父母的耳提面命,闲话唠叨,弟弟那个臭屁孩的愚蠢,最要命的是,他们都不会敲门,就闯进她的房间,像几头绿林野猪,问的也都是无关痛痒的问题,她受够了,她要搬出去,所以她来上班了,为了完全不被约束,东拼西凑,拆了从小到大的红包,又借了些,交清了押金和月租,始终没用家里一分钱,她终于从家里逃了出来,终于能借着这股兴奋,认认真真地把电影看完,那位美女叫"乌玛·瑟曼"也终于知道了。
因为长得不错,腿又长,又没什么经验,自然是当前台,穿上制服,挺直起来的她,让天花的灯泡,看上去还真像电影里的吊灯,难怪办公室那几个老色胚,指名让她来办公室,带她参观他们养的金鱼,爬山的合照,陈列的奖牌……还喝了几轮功夫茶。
她又受不了了,这种受不了好像也不需要有经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钟发呆,看着看着,看迷进去了,指针动都没动一下,汗从额头流到鬓角,贴着脸颊,滑出道弧形,滑到锁骨的骨窝里。
忽然,一种陌生的触感顺着肩膀,游至锁骨,晕开了那滴汗,继续入侵……定睛一看,是手,一只深色,肥大,褶皱的手,指甲还有些泛黄。
她从茶几前弹了起来。
五官很不自然,看不明白这是一脸惊吓,委屈,还是愤怒,这张脸又让人听见了枪声,比那段音乐还快,比鸡皮疙瘩来的还快,比全身喷涌的热还快。
她甩脸走了,再没回来,把自己锁在家里,把那段音乐外放了好几天。
门铃响了,一直没停,终于她受不了了。
拉开铁门,一个裹着浴巾,穿着四角裤,人字拖的肥仔,这在廉租屋里很常见,隆起的肚腩和肚腩上的绒毛清晰得很。
是隔壁的邻居,是个室内设计师,搬家那几天见过,屋里那台二手空调还是他帮忙抬上来的。
她恶心极了,没给好脸,正要把门关上,一股力量抵住了,是他的脚。
"把音乐给我关咯,都多少天了……"
她不想理会他,包括浪费精力打发他。她瘫进沙发,托着高脚杯,矮桌上摆着一支杂牌红酒,是搬进来时在超市买的。
那段音乐又再次包围住整个房间,她继续沉浸在杀戮中,沉浸在把那只老肥手射得面目全非的快乐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门框里伸进他半个身子,左右看了一会,虽然之前来过,但还是再确认一番,房间不大,一眼看穿,床边贴着就是沙发,容不下床头柜,沙发到门口只有五步,门右侧是个灶台,左侧就是浴室,过道很窄,稍微比门宽些,摆设也很简单,宜家日式极简风,床的对面是阳台,光照的唯一来源,整体看上去很利索,用肥仔专业上的话讲叫动线很清晰,看上去值钱的,只有她头上的那盏大吊灯和他面前这个鞋柜。
他进来了,站着没动,拖鞋上的水渍留在了地板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忙扯下浴巾擦了一遍,过程中,头发上的水珠滴落一大片,他又擦了一遍,他没想到关掉音乐这点事要花这么多工夫,他意识到他没怎么穿衣服,他想回去穿好了再来,可又不甘就这么走,他怕走了,这门就再不可能开了。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要把音乐关掉,今晚要睡个好觉,他径直地朝她走去,一个冷不丁,撞到了桌子腿,疼得眼泪直飙,可他没发出一点声响,表情再夸张,嘴张得再大也没出声,像个傻子。
说是要把音乐关掉,可真到脸上了,却不知该怎么做,怎么开始,怎么交涉,只能继续捂着脚,继续表情夸张,来缓解尴尬,看着吊灯打在她的脸上,他更懵了。
她想赶他走,但她明白,他就是这么赖着的,就算真能把他撵出去,他还是会不依不饶的,会继续按门铃,继续踢门,甚至发生肢体冲突,这很麻烦,她怕麻烦,报警,再扯上别人,会更麻烦,而且会打断她继续听歌,继续幻想给予那只老肥手什么样的极刑。
夜深了,让他滚蛋,现在他却委屈起来,这么长时间,问题没解决不说,还伤了,他不再想关掉音乐了,他只想睡个好觉,对,就是这么不要脸,就是这么想好好睡一觉。
她懒得对抗这份尴尬,这么多天的不忿,让她累了,让她想找个人表达表达。
他们就这个何时滚蛋的话题聊了起来,又聊到了兴趣,境遇,未来……从地上聊到沙发,沙发聊到阳台,最后聊到床上,似乎这是让他主动离开的最好办法,他们不再聊了,而是清醒地睡了,音乐终于停了,他也终于睡了个好觉。
这样混乱的生活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她的房租到期了,她又问起何时滚蛋,他望向阳台,看着他那条湿答答的浴巾。
"搬过来吧,跟我住"
就这样,并非对方不可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正式住在了一起,在差不多的厨房,差不多的浴室,差不多的沙发,差不多的阳台,差不多的床上搞了起来。
又过了好长时间,快一年,她原以为这就是她的未来,就这样差不多凑活地过下去。
可她又受不了了,受不了牙膏不是从底下往上挤,受不了吃完饭不洗手就碰她,受不了头顶这盏Low吊灯。
正是这些受不了,让她开始质问,起初只是他回家时间太晚,半夜短信这种抓不住的质问,后来是一两张他跟女同事的合照,她开始追问。
直到有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早,躺下就着,她没有机会发声,这让她更加恼火,她只能对着空气骂,对着那盏该死的Low灯骂,那台陌生的鞋柜骂,他没有醒的意思,还说起了梦话,是些工作上的事,骂着骂着,她累了,蜷在躺椅上,把牙膏挤得到处都是。
"是,我跟她睡了……"参杂在那堆废话里,特别刺耳。
她再也受不了了,像离开家,离开公司一样,离开这堆狗屎。
半夜,他醒了"Pumpkin and Honey Bunny"响彻整个屋子,从茶几上的一台音箱传来,他想关掉,想好好睡一觉,可他一直到天亮也没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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