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小女孩,复仇
序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时,静言正陪着徐老太太说话。凌乱的脚步声仿佛踏在静言的心口,她突然就心律不齐了,感觉心脏的部位有个兔子急于冲破阻力要蹦出来。
静言刚从红酸枝太师椅上站起来,丫鬟浣衣就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她急促的叫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看了一眼静言放低声音说,"新太太从书房的楼梯上摔下来了!"
静言一惊,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仿佛要把衣服里藏着的快要蹦出来的心脏按住,一只脚急急地往外走,那双紫缎装饰着喜鹊的绣花鞋里藏着的小脚并不听她指挥,颤巍巍半天才来到书房。
静言看到下人们正七手八脚地在曼丽身边忙乎。曼丽俊俏的脸庞此刻扭曲到变形,汗珠混杂着泪水把瀑布般的长发粘在一起,纠缠在脸上,一袭青蓝色的改良过的旗袍上有一滩清晰的血迹。
静言一时惶急,不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情,突然二楼传来哭声。顺着楼梯看去,一个小女孩站在楼梯最上面,手里攥着几条裹脚布闭着眼睛大哭……
(一)
这是静言嫁到溪镇徐家的第九个年头了。她感觉今年溪镇的秋天格外地长。江南的秋天就是这样缓缓地拖沓着,久久不愿离开。草木的叶子不像夏天那样顶着太阳,活泼泼地生长着,但也不凋零,就那么懒洋洋地挂着,无精打采的。
桂花凋零得彻底,连同香气也带走了,几棵桂树各自站在自己的地方,耷拉着叶片,仿佛连相望都懒得了。徐家大院的几棵梧桐树树皮斑斑驳驳,叶子倒是相连着,静言站在这两棵大树间总会想起刘兰芝这个女子,这里有一棵是她吗?
对于刘兰芝,静言是羡慕的,毕竟她爱过,静言觉得为爱而死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她摸着一棵梧桐树上的疤痕有时候会想,这棵就是焦仲卿吧?这个伤疤是他"自挂东南枝"时留下的吗?如果轰轰烈烈爱过了就算死去,也无怨无悔吧?
可是她嫁人九年却不知道爱情的样子。他的丈夫,原名叫徐家麒,现在叫徐慕素的男人,在她嫁过来的第十天离开了这个家,之后只在四年前他的父亲病重和去世的时候,在溪镇呆过一段时间,即使她生蓝月时,他也没有回来看一眼。中间只是零零星星地来信中提到她,让她再嫁人。
徐老太太每次读到这样的信总会生气,捻着手里的檀香木嵌寿字的佛珠念叨很久。有时候会拉着静言的手说:"他不认你这个妻子,我认你做女儿。"静言就这样尴尬地在徐家一住九年。
(二)
徐家是江南溪镇的望族,诗书传家,清朝时祖上多人考取功名。乾隆年间,在京为官的徐守业为留在江南的家人和仆人沿着南溪盖了几十间房子,当地人称"百间楼",房屋雕梁画栋,沿河而筑,出门小桥流水,四周绿树掩映,曾经辉煌一时。后几经分家,静言嫁过来时,徐家还有十几间房屋和一个大大的院落。
当年的徐家麒,现在的徐慕素九年前正在北平上学,徐老太太以病重为名把他骗了回来和静言成婚。那时静言刚刚十九岁,父亲是清末秀才,考举人先是没中后来就没机会了,所以他把全部精力用在教育两个女儿的身上。
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静言踏进徐家大门那一刻,她的悲剧人生便开始了。徐家麒在她嫁过来的前五天,一直睡在书房,后来终于拗不过徐老太太,在第六日进了婚房,就那四个晚上的其中一个,静言在撕裂和疼痛中做了徐家的媳妇,徐家麒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离开了溪镇。
(三)
生下蓝月的那个晚上,痛楚过后,透过窗子上罩着回文格的霞影纱,静言看见天空中挂着一弯蓝月亮,那一刻她终于有了被陪伴的感觉。她给自己的女儿取名"蓝月"。
蓝月长到四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那是她祖父病重的时候。徐慕素回来的第三天,徐老太爷生命走到了尽头。静言作为徐家的媳妇和徐慕素一样披麻戴孝走在一起,但徐慕素的眼神是躲闪的,这种躲闪不仅对静言而且对蓝月,仿佛她们的存在是他人生的一个意外,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绕过她们才能继续前行。
葬礼结束后,他便匆匆离开了。之后除了书信,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偶尔会有同乡的人回来,受徐慕素委托看望徐老太太,从他们口中会知道一些徐慕素信中未提到的近况。诸如交了新女朋友了之类的话。他们说徐慕素改名是因为仰慕一个叫罗素的人,他也赞成"罗素式的爱情",所以作为罗素的追随者连同名字也改了。
(四)
再次传来徐慕素要回家的消息时,静言正遵照徐老太太吩咐,给蓝月裹脚,六条裹脚布缠起来,蓝月不配合地大哭。静言心疼蓝月,看着徐老太太轻轻说:"听说外面已经不裹脚了。"徐老太太斜倚在蝠纹雕刻的黄花梨罗汉床上,语重心长地说:"风气一时一个样,女孩子长着一双大脚像什么!你总是不忍心,蓝月的脚裹了又放的,断断续续几年了,也还是不成样子。"
静言一时不知怎么搭话,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手上力气大了点,蓝月哭声越发大了。就在这时仆人送来一封信,徐慕素要回来了,带着他怀孕的妻子。
这么多年过去,徐老太太也逐步和儿子妥协,他只想着能抱上孙子就好了。她和静言说:"好歹她是后进门的,只是一个妾,不让他带回家恐怕家麒也是不肯回来的。"
蓝月听说父亲要回来了,哭声渐渐小了,泪眼婆娑中看到静言别过脸偷偷擦拭着眼泪。蓝月忘了自己的疼痛,她伸出小手抚了抚静言的眼角,说:"母亲别伤心,奶奶说我裹了脚,父亲回来就会同我说话的,会带我和母亲去上海玩,我再也不自己撕开裹脚布了。"静言泫然欲泣,一时默然。徐老太太还沉浸在儿子要回来的喜悦中,抱了抱蓝月说:"那当然了!"
(五)
徐慕素回来那天,静言穿着一件水粉色厚缎绣白玉兰的锦袍,底下露着深粉色花绫裙,外头搭着桃红撒花窄裉袄,领子和袖口都镶饰着金丝。这是徐老太太特意找裁缝为她赶制的,颜色喜庆,装饰寓示着金玉良缘。深秋时节,她像一朵盛开的紫薇花迎着徐慕素。
他进门时臂弯里偎着一个女子,着加厚的改良过的青蓝色的旗袍,外搭一件绣着水墨山水的厚披肩,头发自然垂下,在后面用一枚绿色琉璃发卡打了一个美人结,整个人神清气爽。徐老太太一见徐慕素便上前抱住了他,静言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眼前这一女子,女子伸出手握住静言说:"你好,我叫林曼丽!你是静言吧,慕素提起过你。"
一瞬间曼丽俨然就是家里的女主人了,静言拉着蓝月的一只手不由地紧了一紧,蓝月感觉到了母亲的变化,她想喊父亲的声音也被徐慕素故意回避的眼神堵了回去。
(六)
那天晚上静言看着蓝月睡熟后,轻轻给她放下湖水色秋罗帐子,走到窗台前,天上也一弯新月,却如同怨妇的眼睛,被窗格隔得支离破碎,冷冷地看着她。静言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嘤嘤地抽泣着,哭了好一会,转身才发现蓝月光着脚站在她身后。
八岁的蓝月已经读懂了母亲的伤心,"母亲,父亲今天看见我裹脚不高兴了,为什么呀?"静言搂着蓝月说:"因为父亲有了新妻子,她的肚子里有一个父亲喜爱的宝宝,我们可能永远都不能跟着父亲去上海了!"
蓝月嘴角倔强地扬起一本正经地说:"母亲,我要为你复仇!"
曼丽的孩子还没成形就永远留在南溪镇的徐家大院了,她在徐家养了几天便离开了,徐慕素也一起走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静言在教蓝月背《诗经·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蓝月的童音回荡在溪镇的上空,她的脚已经完全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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