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着病床上,手里握着手机,整个病房已经熄灯,因为病房爆满而只能住在走廊的病号已经扯起震耳欲聋的鼾声,她无法入眠,盯着微信,等待他的回复。

此刻的他们相聚几千万里,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一个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

他们都不曾想到分开只有短短几天,便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她出了车祸。

夜凉如水,她如往常一样下班走回家,经过路口要拐弯的时候,不经意向平时他们常去的小餐馆看了一眼。

好像推出了新的菜式,好多人排队,等他回来一起去吃。她还在想着,横祸飞来,司机酒驾,她被撞飞好几米远,在被抛出去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因为小腿失血过多,被送到医院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是的,没有生命危险,但小腿保不住了,医生摇摇头,准备截肢吧。

她楞住了,不肯相信自己听到话,生命怎么可以对自己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他出差,在另一个半球知道后,立刻买了最早的飞机回来,他对她说:等我。

等我。

她傻傻地看着这两个字,眼泪不自觉从眼眶里不断流出,这两个字仿佛如圣经,给了她莫大的安慰,笃定的以为能等到他,她就可以保持自己身体的完整性,他可以向所有人证明,她还有希望。

这距离他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

他飞了大半个地球,在太平洋上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尽头,心底被撕裂的疼痛,他轻轻抹了抹眼泪。他出差前,她曾想和他一起去的,要是那时答应她就好了。

临走前的夜晚,两人缠绵,她躺在他怀里喘气,他轻抚她的肌肤,低语,给我生个宝宝吧。

好,等你回来。

雨一直下, 大病房里太嘈杂,在她强烈的要求下,转到了小病房。其实她只是受够了别人同情的眼光和声声叹息。

“年纪轻轻地就,哎......”

母亲躲在走廊里压低声音哭泣,她假装没听到,把头埋进被子里,将音乐开到最大声, 耳膜几近被冲破。

飘飘忽忽的空间里,她感觉自己变得轻盈,黑暗的尽头夹杂着一丝光明,拼了命朝着光亮的地方跑去,越靠近洞口光越刺眼,浴火重生还是飞蛾扑火,她来不及思考,一头扎进中心,火石电光之间,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梦终究会醒。

主治医师特地到了病房看望她。

再晚你的大腿就保不住了。

再等等,他下午就回来了。

她在等他,等他最后看一眼她的腿。

他一下飞机,城市就开始瓢泼大雨,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现在连老天都不肯赏脸。他来到医院的时候,全身湿透,灰暗的双人间里,她睡着了,胸脯上下有规律的浮动,眼角的泪痕,依然十分明显。

让她再睡会吧,不忍叫醒她。

小腿的颜色已经演变为黑紫色。他开始想象着,没有小腿的她的模样。

门被推开,主治医师和一大帮实习医生走了进来,她被吵醒,看到站在床边的他,他急忙转过去,慌忙尝试擦去挂在脸上的泪。

这是你爱人吧,主治医生询问到。

她点了点头。

你待会去我办公室,主治医师对他说。

主治医生并未多停留,带着学生走了出去,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他,面色如白灰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来了。

他把她的头揽在怀里,宛如她是受惊了的孩子,一遍一遍在她耳旁重复,没事的,有我在。

她望着门口出神,他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时,两眼发红,她像是明白了一切,微笑的点点头,还没等他开口,她便淡然地说。

一切都听医生的吧。

那天下午,经过走廊的人都看到一个男子,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大家都很同情他,但在每天上演生死离别的医院,没人去关系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因为他的搬家,那年他们才十六岁。

大院里来了新邻居,母亲特意吩咐她把家里刚做好的饺子送过去,开门的是他。

说明了来意,他接过饺子,两个人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一起,两人赶紧抽回。她转身,扎高的马尾在夕阳下,折射出淡淡黄光,却像烙印一般刻在他心间。

他们念着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级,平时却鲜有来往,上学或放学路上即便碰到了,也是轻轻点头问好。

两人上了同一所大学,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两家人都很开心,约了一起吃饭庆祝。席间,两家父母喝多了,借着酒劲互开玩笑,说将来要做亲家。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示意母亲别乱说,他坐在另一头,却淡淡地说,“好啊。”

虽然声音不大,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双方父母更是欢喜,酒杯再举高。她愣了愣,尴尬地微笑着,没有接话。

大学里,他们在不同的学院,依旧不常来往,她对他在饭桌上的回应,也逐渐遗忘。只是一放假,他会提前问她要不要一起买火车票回家,她答应了。

临时她的舍友又加入进来,舍友原先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坐车的闲暇时,开起两人的玩笑,她急忙否认,他却不咸不淡地回应着,还在追。

舍友像是挖到八卦宝藏的心里,冲她使眼色。

她却哭笑不得,这怪人,什么时候追自己了。

下车后,两人一起坐公车回家,她鼓起勇气问他。

你干嘛老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包括今天,还有之前我们两家一起吃饭的时候......

他原本就高出她一个头,看着她仰着脖子质问自己,一脸气嘟嘟,的确有那么几分可爱。

我一直喜欢你。

没有多余的解释以及表白,他低头望着她,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她仿佛被电击一般,头皮一阵发麻。

还愣着干嘛,到家了。他自然地她拉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可没那么好追。她脑子里冒出念头,看着他走在前的背景,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悄然生根发芽,她却不知。

大学的最后一年,他成功交换到了美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远了, 他开始频繁联系她,意图十分明显,寄托这种方式来宣誓主权和自己的战场,让她常常想起自己。

第一次深刻感受到鞭长莫及,是从旁人那听到她的消息,是她的父亲因病去世,她却没有告诉他。上一次联系的时候,她没有透露一个字,依旧如往常一般。

他从来都知道,她是个坚强得过头的女孩,从不肯轻易卸下自己的盔甲,看似软弱却想有着男子半刚强的意志力。

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能。

他第一时间飞了回来,出现在她的身边,默默地陪她处理了所有事情,看她安慰母亲,接待亲友,忙前忙后,而他,一直默默在她身后陪伴着。

直到父亲火化出殡结束后,送走所有的人,她想一摊软泥倒在了沙发里闭目休息,眼泪一直默默地流。恍惚间,她感到自己坠入一个温暖有力的胸怀,顷刻间,挤压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决堤口。

哭的梨花带雨,打湿了大片他的衣服。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湿润的唇上一吻,她的身体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两人相拥着这片刻的安谧,她终于渐渐睡去。

当一个人越接近苦难,另一个人也会更靠近。

因为变故,他们的生活彻底被打乱。

为了更好照顾她,他辞掉了原来要频繁出差的工作。而她却拒绝了母亲要搬过来更好照顾她的好意。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没人能倔得过她。

从正常健全人到被截肢的残疾人,从身体的变化到心里的接受,都需要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渐渐浮出水面。

她在房里不肯活动,东西也是吃得很少,躺在床上或者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几乎一整天。他特地帮她特制了一根驻手拐杖,厨房,卫生间,客厅几乎他能想到的地方,都做了改良,为的就让她能方便活动。

她看着他忙前忙后,眼里的光却日益暗淡。

她穿着长裙或者宽腿裤,每次抱起她,空荡荡的小腿处,让她变得像纸张一样轻盈,他双手总会不自觉的一颤,她是变得何其敏感,他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

叹息像抽丝的棉絮,压抑了整个空间。

也不是没有发过脾气,性情大变通常在一夜之间,摔盘子碟子,一切可以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她砸向地面,木质的地板被砸出一个很大的坑。他默默地收拾残局,一整不吭,也不和她辩驳,然后悄无声息地所有陶瓷碗碟换成塑料的,把家里的锋利的器具都手里起来,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又把木地板补好了。

拒绝了所有朋友的探访,但总有那么几个不识趣的登门造访。

她坐在那里,听旧同事谈论公司的八卦,以及对她的同情加关怀,不外乎所有人在结尾总要夸上他好几遍,说她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共患难同进退。

只有这时,她才会勉强露出笑容附和。他好几次不经意瞥见,心如刀割。

于是换了电话号码并对外宣称搬了家,不想她再在旁人前带着无奈的面具,可以允许她丧,却不想她像动物园里的老虎,被人围观。

他们不需要同情。

颓废了一阵子,折腾了一阵子,她也累了。说到底她有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初衷,大抵想看看他的极限在哪里, 是否如结婚时所发的誓言——不离不弃。

但更多是不忍心,如今自己已然残废,自己也不想连累他,但更没有勇气离开他,下意识的冲动,只好让自己胡乱任性。

他也不是没有疲惫过,照顾她的身体,更在意她的情绪。他不善言辞,只能默默地行动,让她感受到安全感,他知道余生,他都是她的拐杖,知道事实和接受事实是两回事,消化事实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他来不及去思考,唯有硬着头皮往前冲。

每次她来情绪时,他总安慰自己,如果彼此交换位置,她会比他做得更好。

日子磕磕碰碰地往下走,她在他的悉心照顾下,终于可以在他不在时自理生活起居了,偶尔还能出门兜风买菜。不断的心里建设后,也坦然接受了别人看待自己的眼光。

不就是少了一根小腿嘛,自己还有心肝脾肺肾,将来再接个假肢,说不定还能奔跑呢。

只是经过家门口的事故现场,她依旧心有余悸。春去秋来,那家餐馆早已被其他商铺取代。

公司年会,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

我可以吗。

当然。他的语气自然且肯定。

她还想问其他的,但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好,我穿什么去。

穿你想穿的就行。

他曾邀请过她几次,她都一一拒绝了。不想给他制造额外话题,不想他在同事面前遭遇异样眼光。他明白她的担心,却每次照旧询问她。

只是想她将自己的特别当做平常,不必记挂他,不必给自己增添多余的负担。

年会那晚,她一抹黑色长裙,精致动人。年会的下半场,他的同事过来问好,彼此互相寒暄着,同事们表面上都是涵养很高的人,即便看到她初始一刻眼里都有些惊讶,却很快转化为平稳,和他谈论着工作事宜,眼神却忍不住看向她的小腿空缺处。

她借故上洗手间,在马桶上坐了很久,意外听到了女同事们的谈话。

他老婆怎么小腿没了?

不知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哎,可惜他了。

听说B组的Lisa一直对他有意思。

你听谁说。

还用说吗,看都看出来了,Lisa一有空就往他办公纸钻。

不会吧,他看起来很正派。

这年头是知道,男人嘛,况且他老婆那个样子,他要真和Lisa有什么也很正常啦。

女人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她震惊得手开始微微发颤,想下意识站起来,却重重摔在地上,还有她的自尊。

从洗手间出来时,远远看到了他身旁的女同事们,她不知道哪一个是Lisa,  可看哪一个都像Lisa。晚宴长裙飘飘,一双双洁白修长的腿, 深深扎在她心田。

他远远地朝她示意,并闯过人群朝她走来,那一刻,她很想让自己消失。

累了吧,要不要回去了?

好。她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个字。

往后的日子又开始变得灰暗起来。她疑神疑鬼,他一看手机或者接电话,她总竖着耳朵,忍不住想象,有人在觊觎她的丈夫,她的天空。

可当理智占据上风的时候, 患得患失的心里,让她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

两人很久没有亲热,她不知道怎么开始,他亦怕她没有准备好。某日晚饭过后,两人慵懒地躺着沙发上,电视里传来新闻女主播的声音,粉红色的晚霞充斥着整个天际,映在她的两颊。

他轻轻地靠过去,低下头,准备用唇去抚摸离开了彼此许久的身体,她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愣了愣,僵在原地,半晌,才缩回身体,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

或许有个孩子会比较好。但随之她便否认了这个念头,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再让他多照顾一个孩子。

想不想到国外生活?

他问她。也许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以后再说吧,现在也挺好的。她淡淡地回应。

明白他的苦心,但逃避并不是办法。 两个人画地为牢,禁锢了彼此,那么,总有一个人先要率先打破这牢笼。

她先迈出了这步。

离开的那天没有任何征兆,他回到家发现没了她的踪影,她的所有物品在一夜之间全部搬空。电话那头已经变为空号,只有冰冷的电脑女音一直在重复: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他慌了。

赶紧联系了岳母,岳母在电话里哽咽: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说想去散散心,会定期联系我。

散心?拖着一条腿?他不敢往深处想,挂了电话,他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深夜狂风里,他的心被吹散了好远,只留下一身空壳。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怎样?!

身心疲惫,万念俱灰。难道受煎熬的人只有她?他难道就会好过,他第一次生出埋怨她的念头,埋怨她的一走了之,留他一人在原地。

在家的某个角落,他终于发现她留下的“痕迹”。

那是他们刚结婚时买的一对小人偶, 人偶的背后有个小洞,当时写下对对方的话。他从小洞里抽出纸条。

做你一辈子的依靠。他写给她的话。

他打开另一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行字被划去,下面多了新的一行:对不起,还你自由。

刹那间,他泪目。

没有人需要走,她走了,也许是为了她自己,也更是为了他。他从来不需要自由,她却把这份自由还给他。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为他考虑,她怎么可以这么傻!

她“失踪”的日子里,他定期去看望岳母,认真工作,远离身边的莺莺燕燕,右手食指的婚戒始终从未摘下,离开家的时候习惯性把客厅的落地灯打开,回家远远就能看到那盏橘色灯光,感觉有人在等他回家一般。

还去报了疏导意外致残心理康复课程,认识了很多和他们一样经历的朋友。

我还在等她回来。面对许多病友,他分享着自己的故事。

他懂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梳理自己的纷杂,等所有杂念尘埃落尽,等风停下来,他站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她在特殊学校做语文老师。

远离职场一年多,她很快适应了新工作的节奏,生活被工作填满,虽然很累但比起往日空闲时的胡思乱想,她顿时感觉生命充实了许多。

原来自己也不是毫无用处,偶尔空闲的间隙,她从母亲那得知他的近况,他还是每周末去看望母亲,打探她的消息,并始终没有打算签署她留下的离婚协议。

一方面听到他仍在等自己,似乎有些许安慰,但暗暗地又骂着他太傻。

偶尔出街,她著者拐杖,看到和他身材相似的男子的身影,总是急忙转身避开,她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

半夜,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惊醒,母亲颤抖的声音传来,她听后吓住了。

他病了。

没想到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医院,他躺着病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胃出血,需要进一步观察。

他疲惫地睁开眼,看到她的身影,惨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来了。

仿佛他们才分开了几个小时。

他去牵她的手,她没有躲开。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她的声音在发抖。

他还是微笑着,没有接话,又闭上了眼,手却一直握得很紧不曾松开。

我想喝你做的汤。他闭着眼低语呢喃。

好。

医生说他的胃里发现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不能掉以轻心。换做一般人都不能单独定了,他却异常乐观。

我这是因祸得福,不这样,你怎么会回到我身边。这样我不能嘲笑你了,我也是病人了。

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

她听着,心在暗暗发疼。

她回到他身边这件事,就这么“顺其自然”了。等待结果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她每分每秒都在祈祷他能够平安无事。

因为仗着生病,他开始变得“放肆”起来,要求换到单人间,半夜不准她睡陪床,要求她和自己一起睡,拗不过他,她刚躺下,他便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紧到窒息。

他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

这次不准再从我身边跑走,不然我变成鬼也要把你扛回家。

见她不回应,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再她耳边说道,笨蛋,我爱你,不要再逃了.....我怕我这次病了,你再跑了,我就追不上你了——

不等他说完,她侧身钻进他的胸膛,反手也紧紧抱住他,仰着脸去吻他。

他先是一愣,随后激烈的回应,两颗干涸了许久的心,终于找到泉涌。此时亦无需多言,让所有言语无法弥补的空白,交给身体,那一吻漫长失去了时间的尽头,湿润的嘴瓣,分离的三四秒内喘着粗气,紧接着又紧紧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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