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蕾蕾左手挽着吕一飞的胳膊,右手帮吕一飞一起,推着一个轮椅,从电梯中出来,向走廊的尽头走去,轮椅坐着的,是吕一飞的同胞哥哥王一民,走廊尽头,是手术室,今天,他们要为哥哥实施假肢安装术。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舍不下彼此,既然缘定三生,他们决定不再虚掷年华,约定好等哥哥能站起来走路的那天,就扯证结婚。

01

李蕾蕾没想到的是,大一上半学期,她情感的城池就沦陷了。

上大学之前,李蕾蕾唯一的遗憾就是:作为学校的文艺骨干、校花级的人物, 整个中学时段,竟然没有一个追求者,甚至连一封情书都没收到过。

不是真想谈恋爱,只是,女孩子间那种微妙的自尊与虚荣所致,没被追过的事,让她有些羞于启齿,同寝室的人每每问及,她都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让她们充分遐想好了。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李蕾蕾内心深处,蛮期待小说里或影视剧中的那种桥段,身着学生装的主人公,精心挑选出带有浪漫气息的朦胧美的那种彩色信纸,手书一段名家的经典情诗,或自己用心创作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想方设法送给那个暗恋的男孩或女孩,那该是青春岁月中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呀!是的,倘若喜欢,她不介意女孩子主动。

入校三周,蕾蕾因为在军训结束的汇报演出中,帮忙编排并领跳了一支军旅体裁的舞蹈,为班上争得了荣誉,深得老师赏识和同学喜爱。但她谢绝了学生会文艺部抛来的橄榄枝,也婉拒了班上的文艺委员一职,只告诉老师和同学,班上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会全力以赴。

初识吕一飞,应该是在国庆汇演获奖后,市里举办的那次“为祖国庆生”文艺演出活动中,她的节目是舞蹈,吕一飞是唱歌。

只可惜,阴差阳错,他们只在后台匆匆两面。因为她就排在他后面演出,第一面,是他下场后,她出场前,主持人在播报节目的时间里,她浓妆艳抹,他气宇轩昂。她从节目单里知道,这个排在自己前面演出的人叫吕一飞。

第二面,是在演出结束后,所有组织、参演人员与领导合影留念时。摄影师要求调整位置,她一走动,发觉裙子被后面的人踩住了,一回头,身后的男生被人摁住双肩挪了个地,替踩住她裙子的人挪地的那位顺理成章站在了她的身后  。

“你好,A大吕一飞。”对方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好老套的搭讪模式”,李蕾蕾心里暗忖。她双手拖着裙摆,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她甚至没有朝他的脸上看一眼。那时她怎么也没料到,面前的这个男生,竟是她命中的劫数。

02

再次见到吕一飞,是在学校的元旦联欢会上。隔壁校的文艺新秀,作为特邀嘉宾,被本校文艺部那位管家婆似的女副部长硬拉上去,表演助兴节目。

不好拂隔壁学姐的面,吕一飞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台去,拿起话筒:“朋友们,元旦快乐!”他的声音悦耳、响亮、穿透力强且极富磁性,在空旷的礼堂上空久久回旋。

“这声音倒适合当主持人”,李蕾蕾的节目今天上的比较靠前,她终于可以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欣赏节目了,这是她听到吕一飞的声音时的第一个念头。

“我是隔壁A大大一生吕一飞,感谢友校朋友的热情邀请,很荣幸观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下面献丑了,哪位同学吉他借我一用,我为在座的各位奉上一首毛宁演唱的《涛声依旧》,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言罢示意工作人员关掉了伴乐,整个礼堂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将话筒固定在舞台正中的话筒架上,一把吉他也递在了他的手里,他拨拉了两声吉他,眉头微皱,调转个,向不同方向,轻轻拧了拧吉他底部的几个螺钉模样的东西,重新抱起来试音,眉头舒展开来。

还未张口,接下来的吉他声,便吸引住了李蕾蕾。因为从小学舞蹈的关系,她对乐曲特别敏感,这是她迄今为止听到最好听、最具征服力的吉他演奏。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吕一飞的歌声温暖、干净,配上他那富有磁性和张力的嗓音特点,引得底下观众席上的一众女生都在为他尖叫。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悲戚的带着哭腔的吟唱,配上吉他奏出的凄婉的旋律,甚至比原唱还多出了一份沧桑与悲凉。

女生们的尖叫声早已停了,全场一阵默然,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吕一飞以一曲耳熟能详的热歌,成功捕获了友校广大女生的芳心。当然,早在新生时期,他已成功捕获了自己学校女生们的心。

李蕾蕾一贯认为:舞是视觉享受,歌是听觉感应。所以她一向奉行观舞用看的,赏歌用听的。可那天,听到最后,她抬起了头,第一次用心去观赏一首歌,确切的说,是观赏那个唱歌的人。

那个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眼神忧伤、怀抱吉他、略显单薄的男孩,就那么孤零零无助似的站在偌大的舞台正中央。李蕾蕾的心突然就那么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那双飘忽、忧伤的眼睛,穿过人群,似乎正戚戚然望着观众席中央的她。她觉得,他正深陷苦海中,等着命中的天使来救赎,而她自己,就是上天安排的那个命中注定。

03

元旦联欢会当晚,李蕾蕾在寝室发表庄重宣言:新年伊始,她要开始追求一个叫吕一飞的男生。

室友们都持反对意见,年纪最长的大姐陈雅丽劝阻说:“今晚那个外校的小子是长得帅气,是出尽了风头,可你的条件,暗恋者光咱班,就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二十个,他要追咱还可以考虑,咱犯不着倒追,……那多掉价。”最后几个字,她是压在嗓子眼里,用几不可闻的蚊子声嗡出来的。

五个室友中,许夏反对得尤为激烈:“蕾蕾,你的外形条件,你的自身优势,你在舞台上的风采,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要是个男生我马上追你。陈姐说得对,咱应该是被追着跑的人。你不能去倒追别人!”

李蕾蕾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是A市某局一位局级干部,母亲在A市所辖、父亲呆过的一个县里任要职,要搁在过去,是正儿八经地千金小姐,她活泼可爱、美丽大方,虽有些娇气但绝不盛气凌人,虽不会与同学们打成一片,但对熟络的朋友绝对仗义,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结识吕一飞之前,她的人生之路绝对是一帆风顺的!

李蕾蕾呵呵地乐着:“我有那么好吗?该不会是你们一个个,也暗恋上了我的吕同学,先把我这个强劲的情敌劝退,你们好少一个竞争对手!”

“没有!没有!……”一干人摇头否定。

许夏爬下床,摸黑踱到蕾蕾床前,摸索着拉住蕾蕾的手,认真地说:“蕾蕾,别说我有自知之明,没有暗恋上什么吕同学,就算暗恋了,我也不会对竞争对手使手段,何况你们,我最最看重的你们,我们六个,注定会成为一辈子的亲人哟!”

李蕾蕾反握住许夏的手:“我知道,和你们几个开玩笑的,怎么,当真了?”

“我知道你是玩笑话,可我说的,在乎我们的缘分,看重我们的友情,这是真的!”

生活中多是不善表达之人,开学四个月,一百二十天的朝夕相处,六个性格迥异的女孩之间,那份简单、纯真、真挚、美好的感情,因了许夏元旦夜的表白,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浓郁,历久弥香。

04

李蕾蕾从此展开了对吕一飞的热烈追求。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女追男,隔层纱,这对郎才女貌的文艺青年,肯定会很快进入郎情妾意的模式。

半年时间过去了,吕一飞非但没回应李蕾蕾的攻势,反而不断有绯闻传出。大家又开始揣测,李蕾蕾一定会偃旗息鼓,鸣金收兵的。毕竟,她身后的追求者也可以排成一个连,毕竟,她也是那么矜持而又骄傲的人。

但是在吕一飞面前,她就是骄傲不起来 。追求吕一飞的过程,她觉得也是自己越来越喜欢他的过程,比当初决定追求他时,递增了几个阶梯。

父母总抱怨她不是一个常性的人,干什么事老是虎头蛇尾,但她知道,至少有两件事她是始终如一:一件事是学习舞蹈,中考后母亲便不让她继续报舞蹈班了,但老师要求的日常练功,她一天都没拉下。另一件事就是喜欢吕一飞。

别说校友、同班同学,更别提蕾蕾的倾慕者和情敌们,就是几个早已无话不谈的室友,也没料到,蕾蕾竟是一个如此痴情之人。

两校中了解这件事的人,都开始有意识地帮助这个痴情女,朋友生日聚会、班级联欢、宿舍联谊、卡拉OK、集体电影、包场录像,两人同时受邀出现在同一地,再制造机会让他们近距离接触。

吕同学倒是落落大方,也会同她谈天论地,但像普通朋友那样,仅限于谈天论地。而且,据说,他的身边,一直不缺少莺莺燕燕。李蕾蕾却坚信,没有一个,能入得了那忧郁的眼!没有一个,能抚去那眸中的忧伤!

守得云开见月明!倒追了三年零两个月,终于,大四这年开春,吕同学第一次约李蕾蕾去他们学校参加周末舞会。知道的朋友、几个室友,都由衷地替她高兴,李蕾蕾自己,更像吃了蜜一样,甜到了心底。

05

没有人知道,表面风光的吕一飞,内心深处却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也没有人知道,他与李蕾蕾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会面,其实都是他的刻意为之。

原来,早在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离异,长相随母的他,被改嫁后的母亲带着,随继父来到了市里,母亲看不上父亲,连带看不上与父亲一个模子、憨厚老实的他的双胞胎哥哥,将哥哥留在原来的县里。

好巧不巧,哥哥初中时与尚在县里念书的李蕾蕾是同学,县领导家的大小姐,长相甜美可人,气质高贵优雅,哥哥每学期假期与他见面,谈论最多的就是他的美女同学。

初三的寒假里,是他,持笔以哥哥的名义写了封情书,夹进了哥哥借来的她的课外书里。后来,这封情书就依次到了老师的办公桌上,校长的办公桌上,……。再后来,哥哥被勒令转学,父亲被胁迫离开本县。父亲,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带着哥哥搬家的途中出车祸不治而亡,哥哥的命虽然保住了,却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我恨!我恨陷哥哥于谷底的我自己!我恨!我恨抛弃父亲和哥哥的我母亲!我更恨那个权贵家的娇小姐!恨她的权贵父母!恨那帮为虎作伥的狗奴才!”吕一飞后来在李蕾蕾的室友许夏面前如是说。

是的,他固执地认为母亲的抛弃,是父亲和哥哥发生悲剧的根源,他觉得母亲如果留在父亲身边,父亲不可能心事重重、精神恍惚,不可能注意不到正疾驰而来的大货车。

同时,他断定那个叫李蕾蕾的女孩子,也是他们家庭悲剧的元凶,一封情书,多大点事,至于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吗?

他把恨藏在心底,慢慢地那东西竟然在心底生了根,他想拔除却无能为力,他想报复,可一个是他的生身母亲,而且他和病塌上的哥哥都还在靠她供养。那就另一个吧!那个叫李蕾蕾的女孩,他不能犯法,母亲终究会老,哥哥以后还要靠他呢!他不能杀死她,那,就让她生不如死好了!

06

吕一飞一直在关注着这个叫李蕾蕾的女孩,知道她的成绩考不上那几所国内顶尖大学,而省内的一流大学,在全国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他赌着那个家庭不会舍近求远,让他们的宝贝女儿出远门上学,于是他自己的高考志愿全部填报的省城的高校,他赌赢了!他和她一墙之隔,成了友校的校友。

是的,他的报复方式,就是感情牌,凭着从哥哥口中对她的了解,凭着高中三年,多方情报的综合分析,他以一个忧伤落寞的歌手形象,走进了这个一直以来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女的心。

几年来的欲擒故纵、几年来的若即若离,的确如蕾蕾室友所说,他感受到的李蕾蕾,是一个率真善良、单纯美好的女孩。他一再提醒自己这是假象,她是害得他失却最后快乐的那个罪人。

他吕一飞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自己最后竟然喜欢上了这个他心心念念要报复的“罪人”。不,他要慧剑斩情丝。

在以往的交集中,李蕾蕾曾聊到她的几个室友,从她的言辞中听出,虽然她们的关系很铁,但她心里最看重的,是那个叫许夏的室友。

他不知道的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的夜里,话题因他而起,那个叫许夏的女孩,站在李蕾蕾床前,在黑漆漆的夜里握着她的手,表白了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也奠定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这是李蕾蕾长这么大以来收获的第一份摸得着的友情,不仅温暖了那个冬夜,也温暖了她此后的人生。

吕一飞于是把许夏作为了报复的工具,他约会李蕾蕾,却次次迟到。终于有一次,他当着李蕾蕾的面吻上了许夏,天知道,那可是他的初吻!许夏,那个无辜的女孩!为了报复,他都做了些什么呀?

成功地让李蕾蕾以为,她最看重的好友,和她喜欢了近四年的男孩,一起伤害了她!背叛了她!亲眼看见她伸手打了许夏,亲眼看见她失去了她看重的友情,亲眼看见了她的痛不欲生,吕一飞自己竟然没有预料中报复后的快感,反而,他的心也随之撕裂般的痛。

终于,李蕾蕾提出了分手,失去友情后的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能忍受他不间断的绯闻,却无法接受他毁掉她的友情。

07

许夏不亏是李蕾蕾看重的好友,她从一次看似简单的李蕾蕾为吕一飞擦鞋的画面中,竟然看出了这段感情的不对等。毕业前夕,她找上门来,为自己的好友抱打不平。质问吕一飞为什么利用她来伤害蕾蕾。

“是啊!为什么要招惹她?为什么要赔上自己?我也不想啊!想报复她没想却把自己陷进去了!”吕一飞情绪激动地说。

“蕾蕾是那么率真善良而又单纯美好的女孩,她喜欢了你整整四年!你如果喜欢她,就请珍惜她!即使不喜欢,也请尊重她!为什么报复?”

“善良?单纯?你给我谈尊重?”哈哈哈哈,吕一飞笑得有些失态,“有钱了不起?有权就可以任意践踏普通百姓的尊严?我哥的腿谁承担?我爸的命谁来偿?”

许夏听得云里雾里:“你哥怎么了?你爸又怎么了?关蕾蕾什么事?”

“你是王一民的弟弟!”李蕾蕾苍白着一张脸,从身后冒出来,不知道已经到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可是当年你哥借的书,还没回到我手上就又被借走了。你哥转学,我只以为他家搬家了,后来听说了你爸的事,也为他难过,可所有同学都没有他的讯息,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事。”

“你撒谎!”吕一飞愤怒地咆哮。

“真的,你可以亲口问你哥。”

“啊!”吕一飞痛苦地抱着头,使劲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怎么也不愿相信,是因为哥哥不知道书里的秘密,转手交给了下一个借书者,借书的同学发现了书里的情书,交给了老师,老师一看对象是李大小姐,不敢大意,报告了校领导,校领导又报告给了上级部门……

领导家的千金,在他们眼皮子,竟然差点被一只癞蛤蟆折辱!所以,没敢惊动领导一家,在某些洞明世事者的授意下,以他们认为的妥善方式,处理好了一切。

这样一来,哥哥被转学,爸爸被搬家的事便在情理之中了。车祸,只是个意外!可,他吕一飞才是始作俑者!

许夏离开了,这两个人的恩怨,他们自己了结吧!

08

真相如此残忍,吕一飞无法原谅自己,也更加后悔对李蕾蕾做过的一切。

李蕾蕾悲哀地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无法安抚那位沧桑青年的忧伤了。不仅如此,她觉得自己再出现在他面前都是一种折磨、一种罪过,那会提醒他自己给家人造成的伤害,那会加重他的罪恶感。

李蕾蕾离开了这座城市,留给了吕一飞一封自己手书的情书,倾诉了元旦之夜,由怜生恋,近四年下来,由like到love的所有心路,最后,她告诉他,不怨他的错怪,原谅他的伤害,只希望,他能打开心结,找回快乐!

手捧着那早已被不知是她的泪、还是自己的泪打湿的信纸,他意识到,那个追着他屁股跑了三年半的女生,从此走出了他的世界,从此将成为路人,泪眼朦胧中,他反转信纸,在背面为这个女孩写了一首情诗:

    为了与你相识

    我付出了一纸情书

    一个父亲

    一条腿

     为了等你归来

     我会付出我的真情

     我的余生

     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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