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的小城太没有特色了。当我发现任何一座城市都有一个祠堂,任何一座城市都有一个湿地公园,任何一座城市都有一条仿古小巷,任何一座城市都有一座名山的时候,我有些忿忿地抱怨。
就是这个被我变着法儿找证据挑剔的小城,我却容不得别人说它半点的不好。我霸道得颇有些“敝帚自珍”的味道,因为它是让我安心的地方。是的,除了没有别的城市厚重得让人敬畏的历史底蕴,除了没有别的城市繁华得让人眩晕的现代感,这座小城很好。
在许多年前的时候,小城的市区小小的,也不热闹。大部分住宅区都还算是城市的郊区。青苔泼墙的小院子,小巧不整齐的篱笆,风吹飒飒响的小竹林,只需要往市中心相反的方向走几步这些就可以忽地出现,要是恰好碰见好客的小城人在竹林里摆桌请好友们喝酒话家常,再把他们想象成穿着民国长袍的儒雅的先生的话,就和丰子恺漫画里良朋对酌的雅士别无二致了。那时没有兄弟姊妹的小小的我,经常这样把在书上看到的东西和生活的世界“张冠李戴”,聊以慰那难以名状的寂寞,乐此不疲,直到现在还保留着这样的坏习惯。
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的是,我妈跟我一样会放周末,所以我的闲暇的时光都是跟我妈分不开的。我妈在这座小城尽职工作,认真生活,像一根针一样,把她的生活和小城连在了一起。
周末一大早,我妈就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放在她小电驴的后座,赶早去买销量奇畅的排骨,然后去文具店买她要奖励给学生的礼物,最后绕远从“高柳乱蝉嘶”的湖边溜一转,才心满意足地把在小电驴后座昏昏欲睡的我载了回家。通常在酒足饭饱后的下午,我妈又涨了劲头,非要要出门逛逛,还非要带着兴致缺缺的我,无非就是去她认为最好的那个在大南街的书店看会儿育儿书,或者是去刚开的小型历史博物馆看那些书法家的拓本。小时候觉得这些地方像很严肃的老师,让人可怕,但跟我妈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安心。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时我妈是在带我探索我所生活的天地,在帮我建立我与这座城市的连接。
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我在这座新陈代谢极其缓慢的城市里,不慌不忙地生长着。姚家有女终于初长成了,还算有模有样。于是,在路过有一片粉色夹竹桃林的公园的时候,会想起那个说要送玫瑰的开朗男孩,呀,送什么玫瑰?这么没创意的手段,可......也会让人怦然心动呐!想着想着,不注意就抖落了一串咯咯的笑声,旁边的人诧异这异样,我急忙解释:是麻雀憨态可掬,胖到压弯了夹竹桃的枝条,也要在上面蹦蹦跳跳。
当然也会在月色清如水的夜,应他的邀去湿地公园走一走,一前一后错开,提防着刚刚被支开的狐疑的爸妈们。谈天论地侃人生,就是不说别的话,好像别的话一说出来,千斤重的情谊就会变成飘忽的鹅毛。渐渐不出声地走到一起,我们不说话也很美好。湿地公园里的鹅发出睡觉时满意的咕咕声,长势极好的芦苇飘散的灰白絮丝,和湖水上澄黄的如浓墨油彩颜料的倒影,大概才是那晚的主角。
温顺小城里连发生在这里故事都不会曲折一点。又是自然而然的,我又要升学了,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似乎有机会从小城这座水缸里扑腾出来去更大更有戏剧性的天地了。
为这次“全国高中生一起参加的大考”,老师和爸妈们紧张得不得了,搜肠刮肚给我们祈福。两方敲定在考试前三日送我们这一群躁动不安的准毕业生去“三苏祠”(也叫作“三苏公园”)游览祭拜。大家和自己的好友们挽手或搭肩成一团,各个“团伙”四散开来,曲径通幽处传来阵阵轻轻的嬉笑声,满园葳蕤的花草和温柔拂面的清风,早就稀释了我们隐隐的紧张。待祠堂人大部分散去后,她和我才进去虔诚的叩拜,一些焦躁又涌上我的心头。她把头歪到我耳边:“深吸一口气,准保你一身才气。”随即,我俩就有模有样运气、深呼吸,被空气里香烛灰呛得夺门而出,边跑边笑对方是小傻瓜蛋。从眼角眉梢就可以检索出你心情的好友是不能丢的啊。
长大从来就不是意味着不断背离、不断失去。我现在的确是在另一座城市,离开了那座对我来说装满了许多爱的小城,也的确是会在梦醒时分心会空落落,但我们从来就没和它断掉联系,因为这些用心爱过的人都刻进了我的生命里,就是因为他们才让我从来都觉得我的小城是我的永远可栖的温柔乡。
爱而不觉,有所归依,这是我温暖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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