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少聪
秦文超穿着这个夏天最好的衣服,一件牙白色短袖,一条灰蓝色长裤,走进县城的一家精品店。
买下了他早就看好的一款紫水晶发卡,58元。
这可是他高考前几个月从牙缝里使劲抠下来的伙食费。
他让店主把发卡用很靓的包装纸封好,小心翼翼地装进洗得发白的书包里。
但他在超市门口转悠了半个小时,终究是不敢一个人出发。
他拐回去,把发小西瓜从电视跟前硬拽出来,发小因为小时候贪吃西瓜,每次都把肚皮撑得圆滚滚的,故而得名西瓜。
他的那点秘密,西瓜早就知道,不就是喜欢一个女孩吗?整天颠三倒四的,又不敢表白。切,西瓜最嫌弃他这一点,像个女生一样扭扭捏捏,一点都不爷们。
听秦文超表明来意,西瓜就说,“有啥不敢去的,走,咱俩一起去。”
他说:“你知道,我下周就要去打工了。”
“打工就打工呗。”
“她还要去读大学。”
“那又咋了?”
“我们,我们不可能了……”
“那就不去吧,不可能了,还有个球意思?”西瓜说着就要回屋继续看电视,电视剧正演得精彩呢。
秦文超却扯着他不撒手,又不说话。
僵持了一会,西瓜无奈地说:“走吧。”他又瞅瞅自行车,说:“你载我。”
秦文超笑了笑,推起自行车,忽然觉得内心里长满了勇气,像一地张扬的油菜花,香气熏得人鼻子发痒。
秦文超卖力地蹬着哐当作响的二八式自行车,西瓜叉着两腿坐在后座,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多数时候,秦文超根本就闹不清他说的是啥,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下。
他其实很不想搭理他,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总是在提醒他快到了,快到了,快到了。
这让他内心越发紧张,不得不靠着西瓜的声音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终于,还是到了。
他下了车,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脑门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小二瞄他一眼,“我有这么重?”
他不理,推着车,犹豫着要不要进村。
“来都来了,还不敢去?”西瓜激他。
他嗓子里哼了一声,闷着头往里走,他知道她家就在村东头第一排的第二家。
他老早就去班主任那查过档案,知道她是这个村的。高考结束第二天他就偷偷过来,打听出了她家的具体位置。
另外,他专门挑这个点来,也是有原因的。最近几天,他一直在这个村附近晃悠,摸清了她的出行规律:她一般下午五点左右提前回家准备晚饭,而她的父母则还会趁凉快留在地里再干一会农活儿。
一身的汗,凉风一吹,像在身上覆了一层冰水,凉飕飕的。
围墙很矮,院子里的一切一目了然:三间平房,一间猪舍,一个压水井、旁边几只鸡在啄食,还有两棵枣树,碧油油伸出了墙外。
他站在院子外,张张嘴,没喊出声。他还从没有听过她的名次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虽然他在心里喊过无数遍,比对自己的名字还熟悉。
她的名字就像被胶水黏在了嗓子里,怎么都出不来。
西瓜看看他,一脸的嫌弃,他大声冲着里面喊:“有人吗?有人吗?”
很快,她从半开的房门里侧着身子出来,
她穿着一件半截袖,下面是一条暗花半截裙;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看起来短了不少;刘海可能是因为汗水,贴在额头上,被她用手抚在一边;脸庞大概是因为这些天一直接受紫外线的照顾,有点发红。
她看到他们,明显楞在了那里。
是的,她怎么可能想到他会找到她家里?
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说:“你们咋来了?进来吧。”
秦文超迈腿来到院子里,手足无措,这时候他忽然又有点后悔来了。
倒是西瓜,自我介绍完毕,就自来熟地开聊了。
“到屋里坐吧。”
聊了几句,她大概发现这样站在院子里是不妥当的。
而他慌忙拒绝道:“不用,不用,就在这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到屋子里去,他怕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突突的心跳被她听见。
她说:“外面太热了,屋里有风扇。”
“不,不,不热。”
他还是执意不肯移步,一抬眼看到压水井旁边的一把小凳子。
她大概也看到了,忙要过去搬。
他却抢先去了,说:“我来,我来。”
她没有争,转身回屋又搬出两把,说:“那就坐这吧。”
刚坐下,她又站起来,把压水井旁边洗脸盆里的水倒掉,压出一些清水。
说:“热的话,洗把脸吧。”
秦文超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就过去,洗了洗。
洗的时候,她就站在他身边,拿着毛巾等他。
那一刻,他觉得,如何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他脑子里蹦出了俩很老套的词: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形容的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他想:他从外面回来,她打好洗脸水等他,然后微笑地把毛巾递给他,他觉得再多的辛苦都会瞬间落地,化为空气。
“给你毛巾。”
他像踩到火球一样跳了一下,立即从幻想回到现实,不好意思地接过毛巾,捂住了脸。
他埋怨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奢侈的想法。
洗完脸,他们在小凳子上坐下。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内心里就像有千万只老鼠在奔跑,每一个落下又抬起的爪子都带有一句话,但他们跑得太快,太密,他实在不知该选哪一句来说。
他想告诉她,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他想告诉她,他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想告诉她,他希望她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去国外读书。
……
憋了半天,他终于问了一句自己早就知道的问题:“你考到了哪个城市的大学?”
“上海。”
“听说上海很繁华。”
“嗯。”
顿了顿,他又问:“啥时候开学?”
“8月25号去报道。”
他终究没有勇气告诉她,他下周要去上海打工了。
沉默。
只听得风吹得树叶子沙沙作响。
还是西瓜打破沉默说:“那你们以后常联系。”
他们谁也没搭腔。
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QQ。就算有,他也不准备联系她了。
他知道,从此,他们不再是一路人了。
秦文超站起来,说:“那我们回去了。”
西瓜推起自行车,秦文超把挂在自行车把上的书包取下来,把装发卡的小盒子迅速地塞到她手里,快步往外走。
她不肯要,急忙追上来,想要还给他,无意中,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手指。
他冰凉的手指感到她的手指柔柔的,软软的,暖暖的。
他走得愈加快,听到西瓜推着自行车在后面说:“留着做个纪念吧,他挑了很久。”
西瓜跨上自行车,他却没有跟过去坐在后座,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睛发酸。
他低着走,往前走,不敢回头。
出了村口,他偷偷向后瞄了一眼,看到她还站在那里。
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就像凭空多出了一条河,河面越来越宽,河水越来越急,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忽然意识到,他失去了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失去了她。
他的眼泪不争气地,呼啦一下全涌了出来。
他远远地落在西瓜后面,他不想让他看到他一个18岁的男子汉,居然哭了。
他忽然想回去,他想到他有那么多的遗憾啊,他多想拉拉她的手,多想抱抱她,多想吻吻她的发丝,哪怕,哪怕再看她一眼也好啊。
他回转身,却发现她已经不在院门口了。他的心忽然痛起来,痛得他闭上眼睛,倒吸凉气。
他想叫西瓜来救他,却发现狂风大作,一时间飞沙走石,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落下来,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喊:“文超,文超!”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挤满了人,妻子、儿子、老爸、二姨、二姨夫……
大家都焦急地盯着他,看到他醒来,似乎都舒了一口气。
他终于看清楚,这里是医院病房。
医生说,脑梗塞,幸好抢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哀哀地想,自己才42岁,就被阎王爷召唤过去,差点回不来。
他又想起18岁的那个自己,那个没有表白的表白。
原来,在最美的年华,住进你心里的那个人,从不曾远走。
反而随着你年龄的增长,越发愿意出来撩拨你一下,
但她再也不会走出来,因为她已经变成了一幅画,永远定格在了原地。
就像一时繁华的廊桥遗梦,那么美,却隔着山高水长的漫漫时光,再也无法靠近。
秦文超看看老婆肿得核桃大的眼睛,想起刚才梦里的狂风暴雨,是老婆唤醒了他,他最放心不下的不也是她吗?
生命中,有些人注定是过客,匆匆别过,再无瓜葛。
而有些人,却陪你经历了人生的每一场风雨和艳阳,走过了每一个春夏秋冬、白天和黑夜。
只是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游离在生活之外,只顾着工作、挣钱、攀比、吵架……在繁复的生活里把灵魂折腾得麻木不堪,忘记了恋爱时的心动,忽略了每天日出日落的美好……临终,灵魂居然还在18岁的青草地上流连忘返。
没有回忆的地方,怎么能叫活过?
想想刚才,秦文超忽然觉得对不起老婆。
他轻轻动了动一直被握在她手心的手,示意自己很好,不要担心。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福不福,对秦文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在余下的日子里,他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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