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乌云,它们互相拥挤着,黑着脸。五分钟后,倾盆大雨就落下来了,它们打在我身上,马上就与我融为了一体。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膨胀。
我躺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我见过飞鸟爱上鱼时痴傻的样子,也见过一对对情人在我面前山盟海誓的样子;我见过有人对着我哭笑和玩闹的样子,也见过有人奋不顾身地朝我扑来然后再也没有离去的样子。我把它们一一都记下来,等有阳光照射的日子,就拿出来晒干,慢慢品味。
我想像沙滩上那一对对璧人一样,笑着奔跑,叫着打闹,也想像那棵树一样,有绿色的叶子,有鸟萦绕。我想学老鹰去飞,学兔子去跑,学黄鹂鸣叫。我知道我的肚子里面有鱼有草,可是我没有脚,做不到跟它们一起玩闹。
我曾渴望脱离这片土地,去找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太阳有没有这么大这么亮,有没有每晚温温柔柔的月光;不知道那个地方的花香不香,有没有每日动听的风浪。每当想到这里,都因害怕未知的地方没有我所喜欢的这些东西,就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拥有蓝色的外套和令人生畏的咆哮,也拥有生灵不可缺少的水源和无尽的矿物宝藏。我有我自己存在的使命。上天赐予我宽阔的胸膛,就是给予我滋养这片土地的神力。我的水永不干涸,我的盐晶莹透亮,我的鱼灵动鲜活,我的矿优质富足。我知道我的肚子里面都是宝,但我从不会轻易地就让人们得到。
我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像熊爱吃蜂蜜一样。我爱干净,可总有些来历不明的黑色污染物漂浮在我的身上。平时的我温和、平静,可每当我暴怒时,就会发了疯似地冲向大地上的房屋,一遍比一遍凶猛,像个恶魔,摧毁的东西越多,我就越兴奋。
但大多数的时候,我恬静、安详,像一位老妇人一样,静静地躺在这片土地上,编织着我肚子里面的大小剧场。我喜欢看着阳光一点点地渗透进来,沐浴在每个仰望它的生灵上。我喜欢感受狂风一袭袭地激荡起我的皮肤,并为它们重新注入一轮新鲜的血液。我喜欢傍晚海天一线的绚丽色彩,也喜欢清晨朦朦胧胧的希望质感。我最喜欢,我是一片大海。
我抖抖身子,就有海豚出来跳舞,我晃晃脑袋,就有海鸟被吸引飞来觅食。有时候我累了,就安安静静地躺着,任凭阳光灼灼地舔舐,然后我就一点点地变少,一下离天空远了,一下又离天空近了。我爱做梦,做的都是五彩斑斓的梦,像泡泡,它们慢慢地升上天空,受到空气的阻力,“嘭”地一声就爆掉一个,可总有大大小小的泡泡会不停地升起,因为我肚子里有条鲸,它最喜欢吐泡泡,像是生怕我的梦做完了似的,它不停地吐着,不停地带我做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梦。
我的寿命与这个星球等长。我的记忆一天天增多,也一天天在减少。我曾见过古人在我身上驰骋兵伐,腥风血雨,我兴奋地看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可是后来我都忘了,或许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或许是因为我厌倦了。我记得的,最后全都是有关平静与安乐的。我年轻过,后来我就老了,我还会继续活着,继续看遍沧桑,听遍绝响。
肚子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打翻了一碗冰沙一样,痒痒的。原来是一条鲸在追赶一条鱼。我感觉到了,它们在我的肚子里面,追逐打闹。鱼群也来凑热闹,它们把鲸引得时而迎上,时而退下,时而直冲,时而旋转,那条鱼就趁机逃走了,然后鱼群也逃走了,最后只剩下鲸,傻傻地在原地打转,旁边一株水草歪着身子看着它,看不出悲喜。
我喜欢睡觉,可每当我醒来,以前的一些记忆就会变模糊,当我再次睁开眼,这对我又会是个新的世界。
这场暴风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膨胀地有点累了,现在我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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