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的4月11日，也许对段友而言，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早间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打开了微博，实时推送的新闻条目里，赫然挂着的是“张一鸣公开信致歉，今日头条将永久关停‘内涵段子’客户端软件及公众号。”
自12年创立至今，这个汇聚2000W用户的庞然大物，在这一天轰然倒下，教人扼腕。留下的是一群流离失所的段友，和一个几日都不会平息的话题。
我曾下载过这个APP，里面充斥的各种低俗，地域黑，以及各种阶层的人生百态，还有一群自诩三观很正的人。随着段友的活动，在网络和线下越演越烈，这种网上自发式的谈论，也逐渐从一个APP社区，侵蚀进了社会之内。
最频繁的时候，我能够隔三差五，在小区楼下，看到段友的车贴。也能在路上，听到“滴~滴滴”的对暗号车声。而更多的是，网络上直播间，视频网站的弹幕里，以及形形色色的论坛下，拉帮结伙的段友，刷着毫无营养的“段友出征，寸草不生”。
而后，一骑绝尘，留下无数尘嚣与恶臭，一片狼藉。他就像是一个放满了负能量的潘多拉魔盒，打开之后，灾厄遍地。
活在回忆里的往日夕阳
首次听说“内涵段子”是在和朋友推杯过盏之后，夜色撩人，小城的夜里，没有那么多霓虹璀璨，更多是夏日的龙虾小摊，冬日的烤串砂锅。三五成群的朋友，顺着马路高谈阔论。而朋友则打开手机刷起了“内涵段子”。
“什么东西，看着这么入迷？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置可否地说道。
C君指了指桌上散落的小龙虾壳，与捏扁了随风滚动的啤酒罐子，轻声说道：“看看别人的人生。”
看看别人的人生，这是我朋友，也是内涵段子给我带来的一个印象。
如今铺天盖地的悼文之中，都会若有若无地提起，曾经的辉煌。他们极力赞美的过去，让我一度以为，面前生出了一片盛景，里面是钢筋铁骨的丛林里，冉冉升起的一座乌托邦。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我们只是在忙完了一天繁重的工作之后，聚到一起，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喝喝啤酒，吃吃小龙虾，谈谈人生，说说现在。”
每一个APP，每一个社区，每一个公号，每一块曾经萌芽的土壤的初始，都是一片理想的愿景，人们在对号入座之后，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周围，住着街坊四邻。相谈甚欢，琴瑟和鸣。
我没有经历过最初的内涵段子，只知道，既然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纪念他的存在；也有这么多线下的段友们合照，齐刷刷地露出自己的笑容。那他就是个曾经给人带来快乐的地方。
就像是豆瓣元年，之于文艺青年。就像最初的天涯，之于八卦的大能，与神出鬼没的大神。网络时代里，这一个又一个的社区与网站，就好像是每一个流浪在屏幕里的人暂时停泊的港湾。
岸上有点着昏黄灯光的小酒吧，里面是一箱箱的朗姆酒，有刚刚返程归来的言谈不断的老船长。也有不善言辞，安心聆听的海员。每个人在这个有无数位置的吧台前，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后，一觉醒来，拖着暂时充完电的身躯，面向一个又一个的明天。
岁月不死，总有希望蔓延。
光明烛火，不因年岁生灭。
而内涵段子早日的这一抹夕阳，我确信，在那个过往之内，总有人曾看到。那么他便将长存于他人心中，不畏老去，不惧消亡。
爱他者爱极，恨他者恨极
去年的时候，“内涵段子”的用户到达了巅峰，随手翻阅过往的数据，曾有2亿人都曾涉足这个不足200M的APP，每个人都似乎能在这方小小的土地上找到快乐。
就像是段友们自己说的，他们不笑贫穷，不笑疾病，不笑天灾，不笑人祸。也像他们自己说的，他们不黑护国之军，不黑救人之医，不黑育人之师。
因为这些，段友们自发地聚在这个APP社区之内，他们来自天南海北，素未谋面，也许他们原本只不过被内涵段子，这四个充满暗示的大字所吸引。也或许，他们吃了亲朋好友的安利，加入到了这个大家庭里。但每一个留到了最后的段友，想必是深爱着这块，他们称之为“青春”的土地的。就像现在的年轻人，可以一天很多小时都泡在快手，泡在抖音上一样。段友们也是如此，他们在这里发掘属于他们的快乐。
精英论坛之中，他人高谈阔论，曲高和寡，一群人说着精密而细致，与柴米油盐酱醋茶脱了轨的术语。答毕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可这一点都不接地气。而内涵段子，恰恰满足了这些人的需要。人们可以分享自己的点滴快乐，可以为了取悦他人，取悦自己，尽情地抖机灵。对他们而言，不外如是。
故而，他们爱极了这片土地。
而不爱内涵段子的人，总要给他们贴上一条，又一条的标签，从“三俗”，到“下流”。乌烟瘴气的形容词见诸在每一个小节之上。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矛盾，与更多的争执。
在内涵段子，大部分人都会觉得，“知乎”是分享你刚编的故事。而玩“抖音”的都是他们的儿子（抖音同样是今日头条旗下的产品），而快手则不过是抄袭他们的产品理应被一棍子打死。而B站优酷？是只知道如同犬吠一样讨要版权的恶犬。
也许，在别的社区之中，这样的言论时有发生，但在内涵段子这块圈地自萌的领域里，却尤为浓烈。摩西分开海水，带领子民出埃及。而段友分开陆地，将内涵段子化作了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2000W活跃的段友们，造就了内涵段子的辉煌。那时候的内涵段子用户可以无不自豪地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们可以在同城按响暗号，“滴~滴滴”地铃声令他们觉得，悦耳动听。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这个没有门槛的平台里，发布自己的作品，巨大的上传量，不仅带来了更多的笑点，也同样带来了问题。三俗，而充满了各色地图炮，直男癌的言论开始逐渐占领首页。
就像是段友们有意无意地玩笑话一般：“如果我们不占领道德制高点的话，迟早也会有别人前去占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以博人一笑为动机，只是为了高赞而无所不用其极。
煽动，更多的煽动。
狭隘的爱国主义取代了护国之军的荣光，从赈灾英雄的赞美，变成了打死一切小日本，外国出事高兴极了，这等令人悲哀至极的言论。
学习无用论，开始肆虐每一个社会奇闻的评论区。
同样的定式，比如“老兵征战无人问，戏子屁事天下知”，“你养宠物？你给你父母买过什么吗？”……相关的视频之下，永远都可以看到这样的问句，哪怕这些视频没有一丝一毫的额外信息。自以为是的转进，猖狂的侵犯版权，甚至肆意攻击维护版权的用户。就好像是一个市场之内，劣币驱逐良币。
最终，在某一天，这些平日里活跃在内涵段子里的段友们，清晨醒来，家园化作瓦砾。
自己也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浪子，各奔东西。
APP没有错，他是一载体，承载着每个人的欢声笑语，决定他命运的也不是他的父亲张一鸣。
而是在这片土壤之上生活，跳舞的人们。
你们以低俗为骨，放任为棺，一铲一铲地掘开黄土，亲手将你们的青春送入坟地。而后，撒上白花，以哭泣呐喊收局。引得仇者快，友者哭。
不与梨花同梦
内涵段子还是成了定局，一张大大的声明贴满了整个APP与网站的角角落落。昔日纷纷扰扰的视频，如今已经不见了踪影，唯一还能看到的是一张张在APP和网站被关闭之前，急匆匆留下的截图。
“再见，段友。”
“再见，青春。”
“再见，那个段友出征，寸草不生”的口号。
流离失所的人们很快就会找到新的栖身之所，融入快手，融入抖音。今天的地铁，回来的路上我坐在长凳上，邻座的年轻妈妈，正低着头玩着手机，牙牙学语的孩童，趴在她大腿上，胡乱地弹踢着小腿，一下一下踢在我的大腿上。而那个年轻的母亲，正垂着头，认真地看着抖音，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她是否也曾是一位段友？是否在清晨为他们失去的家园而难过？我不得而知。
内涵段子已是明日黄花，而谁又高举着铲子，谁又会躺入棺椁？
或许，只有时间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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