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怎么都想不到,婚礼这天,会在迎亲的队伍里,在新郎的兄弟团中,看到窦复,那位高中毕业后,八年来一直杳无音讯、从未谋面的哥们。
他依然带着那迷人的标志性的笑容,两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白贝般亮白的牙齿微露,精致的唇角线条微微向上翘着,只是脸色稍显苍白,脸上的肌肉像是少了些曾经的自如,明显的僵硬呆滞。
待大伙渐渐散去,新娘的房间恢复寂寥时,他独自来了,懒散地倚在木制的门框上,直直望着她,似笑非笑。
佟佳也坦坦荡荡地迎上他的目光,暗地里和他对峙着,看谁先开口。
持续的沉默后,两人终于齐齐哧的一声笑了,就像高中年代邻座的他们经常的目光对斗般,同样的结果,同样的默契。
是的,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他三两步走了上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佟佳馨香温暖的待嫁床上,双手撑着两边,随意地搭了个二郎腿,低沉道:“冬瓜,你今天好漂亮。”
他还是像当初那样叫她,就像她也改不了口。
“豆腐,你怎么来了?”佟佳扑闪着化起妆来更加水灵潋滟的眼睛,调皮而好奇地看着他。
他怔了一下,目光很快转向了窗外的某点,沉吟:“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他说过?他曾经跟她说过好多好多:
高二第一学期的第三个星期三,他从化学班转到生物班,带着他那迷人的标志性的笑容,两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白贝般亮白的牙齿微露,精致的唇角线条微微向上翘着。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是天使下凡吗,怎么有着如此干净的笑容?
然后,他竟然坐到了她的邻座,她一组,他二组,两人就隔着一条狭窄的巷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佟佳,你的名字不好念,要不,叫你冬瓜吧?”这是她记住的,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好啊,我叫东瓜,你窦复就叫豆腐呗?”她毫不介意地反攻着。
“那冬瓜豆腐,好像经常在一块呢。”他诡秘地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终知道上了他的贼船。
不过从此,冬瓜、豆腐就成了他们两的绰号,在班里流行开来。
豆腐特别擅长讲笑话,各种笑话,暖笑话、冷笑话甚至黄段子,都顺手拈来。
而她,原本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在他的带动下,那枯燥高压的高中生活,多了几多欢声笑语。
豆腐还神出鬼没地,会在她想得到或想不到的任何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说些她似懂非懂的话语。
黄昏,她在校园散步,忽然下起了毛毛雨,他撑着伞来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爱护自己,真让人操心。”他说着,不经意地将大半的伞打在了她的头上,而自己则不知不觉湿了一大半。
中午,饭堂,领饭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她在队尾,他在队中,他朝她挤眉弄眼,她默契地走上前去,将饭盒递给了他,他有些尴尬地避开后面同学们鄙视的眼光,低低嗔道:“总是姗姗来迟的家伙,想一起吃个饭,还要以道德败坏为代价。”
感冒了,她一直打着喷嚏,青涕直流,纸巾用了一包又一包,他忽然给她递过一大团纸和一盒风寒感冒颗粒,唠叨:“前几天就提醒过你,冷空气会南下,注意保暖,当我的话耳边风呢?”
……
……
是的,他曾经跟她说了好多好多,可她怎么都没记起,他曾经跟她说过的,关于他会来参加她婚礼的话语。
“你说过吗?”她没有底气地反问,自从高二第二学期,她开始忍不住关注高伟,当时高三年级的学霸,校篮球队队长,这日来迎娶她的新郎,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就不怎么好了。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下,眼里掠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哀伤,耸耸肩膀:“也许。”
“你认识高伟?”她粗心地继续话题。
“小时候,两人曾是邻居,同班同学,甚至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初三我留过一级,他就成了我的师兄,分开后聚少离多,就渐渐走远了。”他一句话交代了所有过往。
“原来如此。”这样,她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从未听高伟提起过他这人了。
对话至此,新郎就带着迎亲队伍,把她接回了家,从此,她成为人妻。
最后一次有豆腐的消息,是在她婚礼后的第三个星期三,微信上,他给她留言:冬瓜,我要去远方旅行了,准备把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走遍,你,一定要幸福。
她看到他的留言,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她复了他好多,他却始终没有回音,打他的电话,说是空号。
她纳闷,终于第一次向高伟问起关于豆腐的事情。
高伟先告诉她的,同样是那一句:小时候,两人曾是邻居,同班同学,甚至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初三豆腐留过一级,他就成了豆腐的师兄,分开后聚少离多,就渐渐走远了。
然后,高伟交代了更多:“我们结婚前,八年多一直没有联系的他,忽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做我们的伴郎,有些突兀,我却是双手赞成的,尽管失联多年,在我心中,他一直是我永远的兄弟。”
高伟顿了顿,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也是前几天才听同学说起,原来后来他一直避开我,是因为他得了重病,高二第二学期时发现的,脑部肿瘤,这么多年来,他做了超过十次的手术,乃至脸上的神经都变得迟钝了,能等到我们的婚礼,听说已是奇迹……”
高伟的唇角已经禁不住抖动起来,喉咙哽咽生硬。
佟佳恍然,喃喃道:“高伟,豆腐他,现在,是不是,已经……”
那句话,她说不出口。
“他说他只是去远行了,让我们永远不要问起,他何时回来。”高伟凝重地看着远处,仿佛他的兄弟就在前方。佟佳也朝着同样的方向看去,眼前,像又浮现了豆腐迷人的标志性的笑容:两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白贝般亮白的牙齿微露,精致的唇角线条微微向上翘着。
长久的沉默,气氛太浓重,两人终于开始聊些轻松的话题。
“豆腐他有女朋友吗?”佟佳好奇。
“听说一直单身。”高伟说完,忽然无厘头地来了句:“你的婚礼一定有我。”
佟佳不解地看着他。
“小时候,有一次,我和窦复在街上看到一个新郎骑着自行车,载着新娘从我们身边欢快而过,他看着新娘脸上幸福的笑容,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的婚礼一定有我’,这应该是最浪漫的表白了吧。”
佟佳愕然,终于记起,原来他真的有说过。
高二第二学期,那个初夏的黄昏,她如时坐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待高伟的出现。高三的他,每天下午六点,就会准时地从楼下的走道经过,然后从学校的偏门出去,半小时后,再准时地从偏门进来,日复一日,风雨无改。
就在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楼下那远去的背影时,身旁忽然飘来豆腐奇怪的话语:“冬瓜,你的婚礼一定有我。”
她回头愣愣看着他,不知所以,一句“豆腐,别闹了。”又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向即将消失在偏门的那人。
豆腐也随着她目光的所在,看了过去,只传来一阵低到无的叹息,而她全然不觉。
那个黄昏后,豆腐忽然就消失了,足足休学了一个多月,在期末考的前一周,才重新回到了教室,仍然带着他迷人的标志性的笑容:两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白贝般亮白的牙齿微露,精致的唇角线条微微向上翘着,只是额头上添了一条细短的伤疤,脸色稍显苍白。
他依然继续跟她无边无际地说着各种笑话,各种她似懂非懂的话语,却再不提起“你的婚礼一定有我”这一句。
原来,他真的说过,而且是他认为的最浪漫的表白,她压根听不懂的最浪漫的表白,此刻,佟佳的眼里盛满了泪水。
高伟抚着她的发丝,与她一起回忆着某些早已淡去的过往,“除却婚礼,记得窦复最后一次约我,是我高考前的一周,地点就在一中中心湖的四角凉亭里,那个傍晚,忽然下起了大雨,我等了他好久,他却失约了,结果等到了你,那个每天傍晚坐在三楼走廊上的可爱女生,我一直好奇她在看什么的漂亮女生。”
佟佳的泪水如柱,往下倾泻:原来那个下着大雨的盛夏黄昏,一中中心湖四角凉亭里,失约的,是同一个人,那块如傻瓜大笨蛋般的豆腐。
如今,离豆腐最后一次微信留言已经一年多了,佟佳再没给他发过信息或打过电话,而他也从此无影无踪,再无音讯。
她只知道,那块有着迷人笑容的豆腐,那块给过她最浪漫表白的豆腐,那块成就了自己幸福的豆腐,那块遵守诺言的豆腐,一定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流连忘返着。
“你的婚礼一定有我。”真的,是最浪漫的表白,可她,当时,竟然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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