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进门,自然的脱下鞋子,沿着黄色的台阶一路向上。男子在她身后,随手带上寺门,然后他也脱下鞋子,大步走上台阶,来到水清的前面,引领她走上台阶,来到这座寺的唯一殿堂。

        水清绕过四臂观音,站在殿堂的正中间,她的正前方尽头是一尊佛像,佛像的两边摆放着许多出家人的放大相片和菩萨画像,四周的墙壁上也是挂满了各种画像。大殿正中的佛像前放了一张桌椅,看来是主持讲法用的。对着桌椅的两侧,地面上分别排放着整齐的矮桌和坐垫。

        男子始终微笑着,他对水清低声说道:“我还有一点事情需要做,你可以随意看看。”说完,他走进水清身后的一间侧房。

        水清环顾整个殿堂,虽然没有大多数寺庙大殿那般金碧辉煌,但是也算是装点的十分庄严。墙壁四周悬挂的幢幡,给大殿增添了几分滂沱和华丽气质。在水清站立的身后两侧有两个侧房,透过侧房门口垂下的帆布门帘和墙壁之间的间隙向内看去,隐约可见,侧房内装饰的也是相当讲究,室内布有床榻、圈椅,以及地垫。水清正欲探身向前看个仔细,忽然门帘开启,一位红袍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水清一愣,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位黑人男子,眨眼变成了眼前这位出家僧侣。看着红袍僧人脸上那始终洋溢的慈悲笑容,水清不自觉向他合掌行礼。

        红袍僧人微笑着从水清的身边走过,走向大殿正中的佛像前,对着佛像恭敬的问询之后,他拿起案上的香,燃香、诵赞、供香、礼佛,他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样的自然流畅、恭敬虔诚。水清合掌恭敬的看着红袍僧人完成那一整套的程序,这让水清不得不相信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出家人。 

        红袍僧人微笑着来到水清面前,对水清说道:“来,随我来。”

        水清随着红袍僧人来到那间侧室,红袍僧人盘腿坐上了床榻,然后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水清道:“坐,坐下来说说你想说的话吧。”

        水清向他鞠了一躬,然后退身看了一下身后的座椅。她并没有坐在身后那张高高的圈椅上,而是弯身挪了一个地上的坐垫,坐在红袍僧人的床榻下。水清昂头看着红袍僧人,此刻红袍僧人正微笑着看着她。水清感觉自己的心在红袍僧人的笑容里逐渐变得柔软而不加防备,她莫名的一阵感动。

        红袍僧人稍稍躬下上身,伸出双手,两个手掌一上一下的悬在水清面前,慈蔼的问候道:“很高兴你能来。”

        水清将自己的右手放在红袍僧人的两个手掌之间,红袍僧人轻轻合上掌,把水清的手合在他的两只大手中间,慈祥的问道“孩子,你想对我说什么?”说完,他轻轻放开水清的手。

        此刻,水清在红袍僧所散发出的祥和气息下,她真的像是一个心里满是委屈孩子,她如同见到了可以让她全身心去依靠和仰仗的慈父一般,她满心的委屈再也装不住,就要随着她的眼泪溢出来。

        红袍僧人一直俯身慈祥的看着水清,不加任何干预的任凭水清的情绪尽情流露。

        待水清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她擦干眼泪,自嘲的笑了笑,说:“我连自己都不知道心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委屈,现在觉得好多了。”

        红袍僧人呵呵一笑,说道:“你可以伤心、难过、生气,不过不要让它持续太久,因为无常随时都在,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水清点头应道:“是的,我明白,有时我回忆起那些曾经似乎对自己很重要的往事,感觉还没有昨日的梦境来的更加真实。可是,积淀在心里的情绪,如今愈积愈累,让我深受其累。 ”

        “心的感受也是不实的,随时都在变,你今天可曾为若干年前的某个痛苦或欢乐而依然感到痛苦或欢乐?”红袍僧人慈悲的说道。

        “没有。”水清摇头道:“曾经的痛与乐已经没了踪迹,可是眼下的却如此实在。”

        红袍僧人呵呵的笑道:“眼下的也终将会消失,何不及时放下。”

        水清点头道:“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就明白,以为自己不会陷进苦乐之中,可是……”水清想起每次韦和她使情绪时的样子,她就觉得烦恼难忍。她原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包容心可以原谅他,可是,日复一日的积淀之后,最终她还是感觉到了心伤。水清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意识到我在执着于我的观点、执着于我的认识,执着于我的感受,执着于我的价值观,并且希望他人也能跟我一样,最终我还是跳进了自己设置的苦海之中,不能自拔。”在这个诉说的当下,水清对自己有了清醒深入的认识。自己因韦而起的所有不满和烦恼,都是因为自己想要去改变他而造成的,她希望韦读圣贤书、她希望韦不计较琐事心胸大度、她希望韦软言细语只说让人爱听的话,而最终的目的都是在为了保护她自己。她潜意识里强大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经不起来自韦的一点指责和埋怨。

        红袍僧人听了水清的一番话,欣慰的点头道:“看来你是被自己打败了。”说完,他一阵哈哈的笑。 

        “确实如此。”水清觉得自己被红袍僧人一语点破,她惭愧的说道:“曾经所学的理论和所得到的教授,在现实生活面前都变得那么弱不禁风。”水清当年之所以有勇气步入婚姻,她以为自己已经武装的够好,有足够的心量去容下婚姻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和应对婚姻生活中的各种波折。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只在这短短的几年里,就被生活中的琐事搞得心绪不宁,没了立场。

        红袍僧人笑道:“亲人是让我们认识自己的最好对境,也是推动我们成长前行的最大助力,这是一场要花费一生时间去面对的考验。”说着他从床榻上放下双腿,双脚着地。

        水清见红袍僧人下地,她赶紧从坐垫上起身,恭敬站立一旁。

        红袍僧人站起身来,他轻轻拍了一下水清的背,就像是一位长者在哄一个孩子一般,柔声说道:“上坡的路走起来是会感到吃力的,何不先坐下来歇歇,待明天再看是否会有所不同。”他说着,挪开脚步开始往外走,水清跟随其后。

        红袍僧人把水清带至门口,关切的说道:“天色暗了,你先早点回去。每日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这里做晚供,你若想来就来。”

        水清向红袍僧人恭敬合掌道别。

        水清走出寺院,晚风清凉袭过,她感到全身一阵通透。刚才与红袍僧人的短暂对话,让她对自己又多了解了一些。她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对韦抱有那么多的期待和要求,这也许就是她开始感到烦恼的原因。记得她最初之所以与韦结婚的动机,就是希望陪伴他,让他快乐,她觉得只要韦开心,她就开心。婚后初期的那些时光,她也确实是秉持着这个动机来对待韦的,那时她是快乐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动机偏离了轨道,她对韦的要求越来越多,自己也开始有了烦恼。她甚至以让韦获得更多快乐为由,来试图改变他。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做法是为了韦好,为了家庭好。可是,就在刚才,她看到了自己的私心。

        水清感到现在的身心舒畅多了,她大步穿过马路,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冬天的夜来的要早一些,虽然刚6点多一点,天已经暗了。夜幕降临之后,城中区就如同变作空城一般,街道上人烟稀少,偶尔有车辆从水清身旁的马路飞驰而过。路旁的黑暗角落,几个衣衫褴褛的无家可归者驻足徘徊。水清加快脚步,走向灯火通明的酒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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