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以后,由于大家热烘烘地反封建、反复古,的确出现过一些“矫枉过正”的现象。因为有人一股劲主张把线装书丢到茅厕里去,当时许多青年看到线装书就头痛。一九二六年,刘半农出版了他的《扬鞭集》,用连史纸中式排印,纸拈装订,上海的进步青年曾为文抨击,斥为陈尸人的装束,可以看出彼时的风气。
话虽如此,不过线装本的新诗集却不止《扬鞭集》一种。在这之前,一九二五年已经出版了俞平伯的《忆》和徐志摩的《志摩的诗》。《忆》为相当于四十开的小本,朴社出版,丝线穿订,内容手写影印。就字体论,淳朴如汉魏人手迹,也兼有苏长公写经的味道,与作者后来挺秀的书法不同。封面用虎斑笺,篆字题签,画瓶花炉香,扉页又加上龚定庵的两句诗:“瓶花帖妥炉香定,觅我童心廿六年。”大概当时作者好定庵诗,出版此书时又正为二十六岁,就有了这个点缀。全书收诗三十六首,附录旧诗词十六篇,除自序及朱自清跋语外,尚有莹环的题词和丰子恺的插画十八幅,其中八幅彩色。这样讲究的印本,在当时是很少见的。《志摩的诗》用四号仿宋字排印,相当于三十二开本,北新书局出版。俞平伯的《忆》印有“呈吾姊”三字,而徐志摩却是为了“献给爸爸”。这也是当时的一种风气,从欧洲出版物上学来的,每出一书,总要献给一个自己最亲近或者与本书有关的人。《志摩的诗》收诗五十五首,后来由新月书店改版重印,易为洋装,删去十四题,《沙扬娜拉》一篇原版为十八首,再版时也仅删留一首,倘要研究新文艺书籍的版本,就这本诗集说,这是一点重要的更动。
与《扬鞭集》同年出版的线装新诗集,还有于赓虞的《晨曦之前》,和《扬鞭集》一样,都由北新书局印行。但从装订印刷上看来,《晨曦之前》似不及《扬鞭集》精美。大抵《晨曦之前》大量发行的是道林纸洋装本,只是用同一纸型印了少数线装,所以用老五号铅字。版口式样,一仍旧观。《扬鞭集》却只有线装本一种。一切版式设计,都从线装本的要求出发,就比较的独创和别致。半农原来的计划出上中下三册,后来只印上中两册,下册始终没有出版,遂使读者有“伯道无后”之憾。上册收诗三十六题,中册收诗并山歌六十二题,下册原定为译诗,作者译诗散见于书报杂志者颇多,不知何以终未收集。
至于译诗用线装本出版的,也不乏实例。据我所知,中华书局的泰戈尔《飞鸟集》和梵乐希《水仙辞》,就都是用的线装。这以后,王统照曾经以所译的诗,自费印过一部线装的《题石集》,收汤姆司摩耳诗十六首,亥丝曼夫人诗十首,勃雷扬特诗六首,凯拉苏塞挪司基诗一首,这部书出版于一九四一年的上海。其时上海已沦为“孤岛”。译者在扉页印上韩非子的话:“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大概这就是《题石集》命名的由来,也很足以看出剑三在蛰居中的所谓此时此地的心情。至于新文人所作旧诗用线装本出版的,有沈尹默的《秋明集》、刘大白的《白屋遗诗》等等,为数更多,那就不在话下了。
我很喜欢这种线装本,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复古或者提倡“国粹”,我以为用中国纸印书有许多好处。第一是纸质耐久,容易保存;第二是分量较轻,携带方便;第三是看起来便于把握,不像硬面洋装的一定要正襟危坐。当然,线装本也有麻烦,例如大量发行上有困难,印刷装订过程较慢,成本较贵等等,这一切都有待于进一步的改正和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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