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在潮水里面奔跑着，有一只螃蟹跑到我的脚上。
我捏住它的钳子，丢回了海里，
我们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下午，直到拥挤的人潮化为一对一对的身影。
老七把手插在沙子里，扭头对我说道，我想讲个故事。
我听着。
从前有一个年轻人，他叫波塞冬，他住在炎热的沙漠里。
我真没骗你，波塞冬这时候还不是什么海神，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水，他喜欢干燥的地方。
波塞冬住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
走出这片沙漠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没人能知道，因为没人试图从沙漠的这头走到这头。
这是件无意义的事，只有波塞冬愿意这样走。
因为他太过悠闲。
尽管他可以扬起一片风沙，载他一瞬间走遍整个沙漠的角落。
沙漠的黑夜很漂亮，星星会在一块黑布上点亮。
波塞冬有时会躺在流动的沙子上，有时会把自己埋进沙子里，只剩下一个脑袋，然后直盯盯望着天空。
波塞冬一点都不孤独，沙漠的沙子下，隐藏着一个神秘的地下世界。
地下世界里有着各种动物，多得波塞冬都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但白天波塞冬浮上来后，天空中只有一个太阳。
就像沙漠只有一个波塞冬，他总是不喜欢约上朋友，一起来玩。
空旷旷的沙漠表面让他觉得和地下世界对比强烈。
确实有点空了，波塞冬想。
那一天，他扬起风沙，第一次飞出沙漠。
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一把种子，他把种子洒在沙漠里。
种子并不多，可波塞冬已经满足了。
他请求一个朋友，给他的种子浇点水。
雨第一次在沙漠下了起来。
波塞冬实在太讨厌这种冰凉的液体了，这一点都没有被太阳晒过的沙子暖和。波塞冬想。
他抱着膝盖，躲在沙子下面，看着滴落的水珠发呆。
雨下了很久，等雨停后，波塞冬破开沙子冲了出去。
他看到脚下是一个扁扁的绿色植物，植物上面长着很多刺。
波塞冬碰了一下，指尖流出了血。
真是又凶悍又可爱的小东西呀。
波塞冬想，他转了个身，卷起风沙，在沙漠上空游荡。
他看见沙漠表面上点缀着一个又一个的绿色植物，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
这真的太棒啦，波塞冬心想，可是他又发现，这些小东西需要喝水，而波塞冬又不喜欢下雨。
那么我就挖一个有水的池子给他们吧。
波塞冬飞出沙漠，找来一根有三只叉的工具，他挖起沙子，却发现流沙从叉子的缝隙中流过了。
波塞冬觉得自己真傻，到最后，他还是靠着手挖起沙子来。
挖了一个水池还不够，因为这些小东西分散得太远了。
于是波塞冬挖了一个又一个水池，给水池灌满了水，水池边上长出了更多的绿色植物。
是风带着他们的种子跑来了。波塞冬想。
沙漠就像波塞冬的画布，波塞冬在上面尽情挥洒着。
他越来越快乐，偶尔还堆起一个又一个的山丘，这样他就可以坐着从顶上滑下去了。
那一天，波塞冬盖着沙子睡觉，有响动惊醒了他。
那是一群人。
波塞冬认得这种动物，当他席卷着风沙飞出沙漠，掠过他们的头顶，总会听到咒骂声。
不过波塞冬倒是不介意他们来到沙漠，只要他们能及早离开就好。
人们带着一个又一个庞大的东西来到了沙漠上。
人们推掉了山丘，把沙子理得很平整。
他们填上了水池，任由那些带刺的植物夭折枯萎。
波塞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这些事情。
他只是一个住在沙漠里的年轻人，或者是一个年轻的画家。
反正他不是这里的保护神。
人们划出了一块巨大的空地，把这块空地处理得像以前的沙漠，空空如也。
他们花费了一段时间，在空地四周围起了褐色的石墙。
太难看了太难看了。波塞冬想。
但是他们还没停止，他们运来更多的石堆土块，在沙漠上筑起了高高的长方形盒子。
人们就像蚂蚁一样在其中穿梭。
人们挖了一个坑，拉了一条管道，把黑色液体倾倒在坑里。
后来管道越来越多，横七竖八躺在沙子里。
波塞冬在地下世界穿梭，脑袋还会磕到。
波塞冬从空中俯视沙漠，他一点不喜欢黑色和蓝色的东西，他只喜欢接近太阳颜色的东西。
他看着这些盒子与沟壑破坏了这块画布，生起气来。
他抓起那把叉子，扬起一片沙子来。
他旋转着身体，让风沙肆虐。
波塞冬又把沙漠夷为平地了。
把这些讨厌的东西盖住就好了。波塞冬想，就像他会把难看的灰色毛衣藏在卡其色的大衣里面。
波塞冬快乐地端起酒杯，准备重新大干一场。
但是空中传来巨响，一只大手穿过云朵，揪住波赛冬的耳朵，把他从沙漠中丢了出去。
波塞冬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他掉进了大海里。
四周都是水，水快挤爆他的脑袋。
他向下望去，底下深不见底，他就这样浮在水中。
海水带着渗人的凉意。
波塞冬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惩罚，他只能接受了。
可是大海一点都不好玩，大海不能做一块理想的画布，因为总有奇怪的讨厌的东西在海面上划来划去。
他看到过一艘载着动物的船在暴风雨中被打翻，几个人坐在小舟上相依为命。
他亲眼目睹小舟上的人合伙吃掉了一个少年。
他看到过一个年老的人，吊起了一只大鱼。
大鱼挣扎着和老人拼命，最后老人掉进了大海，被鱼吃掉了。
这里到处都是游动的东西和吃货，波塞冬很不开心。
他只喜欢那些在沙子下可以连续很长时间都不动弹的生物。
他只喜欢沙漠下寂静的地下世界。
海洋深处一点不安静，波塞冬能听到许多的窃窃私语声。
他经常支着下巴，在海深处的宫殿里发愁。
有时想着沙漠，他就发起火来，抓着叉子搅动海水。
把海底搅得震荡，海面上掀起波澜。
他会浮在水中，赌气地从鼻子哼出气来，让水中的暗流乱了方向，让那些在海面上动弹的东西沉入海底。
他会浮在水面，在惊涛骇浪中张牙舞爪，吓唬着海面上的东西。
偶尔他会派遣一群海豚，把跌落到水里的人送到岸上去。
我不想看见他们，波塞冬想。
那一天，一个美人鱼从波塞冬的门口飘过。
她看到波塞冬端着酒杯，一脸愁容。
海神海神，你是至高无上的大海主宰，你可以吹起大浪，可以拍出海啸，可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忧伤的模样呢？
美人鱼问道。
因为我是个年轻人，我心情不太好。
波塞冬说。
波塞冬就这样被囚禁了一个仍旧可以自由翱翔但却不喜欢的地方。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我觉得这是个挺别扭的故事，因为我挺喜欢海。
海有什么不好的，水有什么不好的？
或许有些人讨厌水，正是因为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是摸不着闻不着，是掌控不了，是一片虚无。
我向海里走去，让浪潮涌到胸膛上。
感觉有点冰冷，但又很舒服，身子轻飘飘，就像被托了起来，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老七跟在我后面，掏出了手机。
我给你拍张照片吧，他说。
就叫年轻人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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