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锤最近交了个女朋友。这里的交是结交的交,交往的交,没有别的意思。李大锤很高兴,把自己的脸发到朋友圈,“刚交了女朋友,我非常幸福”。朋友们纷纷点赞。非常巧,这个女孩姓王。李大锤说,你看,夺么奇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咱们都排在百家姓的第四个,这是美丽的等差数列。女孩点点头。他很爱他的女朋友,用他喜欢的一首歌名来说,就是《love love love》。他像热爱街上走过的每一个漂亮女孩那样爱她,他也像小时候热爱美猴王那样地爱他;而可贵之处在于,婉转地说,王姑娘也长得勉强只能算普通。
交友这件事,得从李大锤的名字说起。李大锤之所以叫李大锤,是因为他有个弟弟叫李二锤。当初李双锤兄弟俩的爸妈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就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一个叫做李二锤的儿子。他们每天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每天早晨起来眯缝着眼睛道早安的时候,甚至看电影的时候,都幻想着抚养可爱的二锤的美好生活。只是他们的妈妈有些迷信,她教育他们的爸爸,做不好的事情的时候不要想孩子,比如上厕所的时候,掏耳朵的时候,脑子里想坏事儿的时候。这样生出来的小孩才聪明、干净。他们的妈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你这辈子也就没啥大追求了,最大的念想就是有个好儿子,可不能像你。他们的爸爸当时沉浸在幸福里,对于她的娇嗔,尤其最后一句,可能并没有深刻理解其中的含义。
李大锤在娘胎里八个月的时候,他的爸妈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家只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又叫李二锤,难免会让邻里多想。从这个孩子的名字引申出去的爱恨情仇,他们越想越觉得可怕;他们想到以后一家三口到亲戚家窜门,每个人的脸上简直像是在放着一部带脱衣服环节的甄嬛传,亲戚朋友们表面热情,心里却把他们个个用婊子或者老伙计骂了个遍——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们少了一个孩子,叫做李大锤。
这就是李大锤名字的由来。他有时候会想,幸好他的爸妈没想有一个叫马三立或者李四光之类的名字。造人也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无论如何,李双锤兄弟的父母,确实是内心充满浪漫的两个人。这样的浪漫气质也遗传到了李大锤身上。他在高中的时候写了一部小说,叫做《跳伞小子》。故事讲的是在美国西部,有一个特别痴迷于跳伞的小子,他想在洛杉矶上空跳,他想往落基山上跳,他想往太平洋里跳,他是个富于冒险精神的小子。小说写了两万字,他的同桌每天历史课政治课的时候追着看——是的,他们是在理科班——看到最后,跳伞小子一次都没有跳。李大锤写道:“因为他没钱。”这部闷棍一样的小说后来被X同学举报到了班主任那里,还作为教材在全班评判。老师说,同学们,从跳伞男孩里我们学到了什么?没钱啊,没钱你跳个……跳个啥呀。你们都有理想,老师我年轻的时候也有梦想,就是好好学习,考到师范大学,当个好老师。你们也一样,好好学习啊,梦想才能实现。天天来学校就睡大觉,看闲书,哈喇子流一课桌,别说跳伞……你们啊,以后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这样浪漫的李大锤,在北京的天桥上遇到了王姑娘。他冲上去对她说,你好啊,我看你刚才路过的时候背影特别好看,我就头脑一热跑上来了,可以认识你一下吗?
王姑娘说,我看你头脑是挺热的,能烧壶水了。
李大锤说,哈哈哈,你可真幽默。
王姑娘说,你可别咧着大嘴笑了,该跑气儿了。
李大锤说,没事儿,又不着急喝。
王姑娘说,是是是,那你先慢慢烧着,我还有事儿。
李大锤说,嘿,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王姑娘说,你可真行,一句话就能听出来是不是本地人了。那你说我哪儿人啊?
李大锤开启装逼模式,他说,我吧,哪儿的朋友都认识点儿,你说这一认识的人多了,哪儿的话多多少少能听出来点儿,习惯了。我看你啊,山东人。
王姑娘说,不是。
李大锤说,这可就奇怪了,听着挺像啊?安徽人?
王姑娘说,不是。
李大锤说,东北的?
王姑娘说,不是。
李大锤说,河南的吧!
王姑娘说,不是。
李大锤说,那河北肯定没跑儿了。
王姑娘说,不是。
李大锤说,我服了,真不知道你是哪儿的了。告诉我吧。
王姑娘说,北京人。
现在,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了。世界上浪漫成这样的两个人能碰在一起,那就是缘分。
李大锤希望和王姑娘去他小时候就向往的地方旅游。他小时候向往水帘洞,什么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玉峰。他想,这可挺美。后来他向往阿根廷,因为听了一首歌叫布宜诺斯艾利斯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滴家乡。他拉着女朋友去办护照签证查攻略选日子。王姑娘说,就近玩玩儿得了,我不想出国。他说,阿根廷也不远,你从北京坐火车坐到厦门,那个比去阿根廷时间都长。王姑娘说,亲爱的大宝贝。李大锤说,你特么跟我说话的时候老逗狗干啥。王姑娘说,我得在家陪着它,你要真想去,自个儿去吧。
李大锤说,行啊。
他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回了家,就接到王姑娘的电话,带着哭腔,你在国外手机也不好使,都联系不上你。李大锤说,别着急啊小王,我这不回来了嘛,想我想成这样啊,我这就过去看你去。王姑娘说,急死我了,生怕你赶不上我婚礼。
李大锤说,啥婚礼?
王姑娘说,大后天在喜来登,我跟小X结婚。
李大锤说,我咋不知道这事儿?
王姑娘说,不知道这不告诉你了么。
李大锤说,那咱俩呢?咱俩完了?
王姑娘说,你到时候来坐那桌,就是前男友和同事夹着的中间那桌,好找,来了就能看见。
李大锤说,不是前男友不是同事,那标签是啥啊?
王姑娘说,其他。
李大锤说,那咱俩呢?咱俩完了?
王姑娘说,我爱你再见!
李大锤也想编一句俏皮话回应,喉咙却突然干涩地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愣了一会儿,说,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发现我内心里还是挺舍不得你的,像是一张大拼图,拼到最后少了一块,像是我的心脏一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角,碎得少了一块,像是夏天踢完球热的快要蒸发,冲到商店买冰可乐,一摸兜儿少了一块。我给你唱首歌儿吧,我知道你还在听。曾经自己,像浮萍一样无依,对爱情……
嘟,嘟,嘟。
莫名地恐惧,但是天让我遇见了你……
嘟,嘟,嘟。
我初初见你,人群中独自美丽。你仿佛有一种魔力,那一刻……
嘟,嘟,嘟。
我竟然无法言语。
那天北京下起了雨,李大锤觉得,这是在为他而下。气氛不太融洽,他仿佛看见一出悲剧在上演。当然,肯定不只有一个人这么觉得。比如,同样在雨中伤感的,还有我。我刚刚被智力检测中心辞退。曾经,我是这里的命题人,120道题,里边90道题都是我出的,全北京城的智商都在我的掌管之下。这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我享受出题的感觉,在题目背后,我仿佛看到一双双眼睛,或是满足,或是焦虑,那是一个小时里的百态人生,那是整个城市的运转。可是后来出了事儿。在新一季的测试题里,我出了道题目,十二个长相相同的小球里边儿有一个跟其他的轻重不同,如何用天平称三次找到那个不同的?领导看了这道题,说,哎,这可挺有意思,我想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怎么称的啊?我一拍脑门子,说,我忘了!
之后我就被辞退了。
就在这时候,李大锤给我打了一电话。他说,我真是不爽,我玩儿个dota,人家上来在塔下给我杀了;我玩儿个FIFA,被人家进了五个才发现加速不好使;我玩儿个杀人游戏,回回抽平民;我踢个球,在场边儿捡球摔骨折了;我找个女友,她跟他男友结婚了。我真是,哎,用他们的话说,日了狗了。
我说,不要灰心,大好的人生等着你。
李大锤说,你这话连着说了五年了你不腻?
我说,啊?我怎么一点儿印象没有呢。
李大锤说,也许运气这玩意也是守恒的,有的人生下来运气就好,我就蹭蹭蹭地倒霉,赶上光环了。大老远一过来,人家就看我脑袋上顶一大黑圈,他们知道了,哦李大锤,厄运小子。真是日了狗了。
我说,想开点儿。
李大锤说,我算是想明白了,反正人生的意义也是虚无,以后就瞎鸡巴活着了。我他妈不叫李大锤了。以后你叫我sunshine dog boy.
我说,啥?阳光……阳光狗小子?
他说,日光了狗男孩。
嗯,哈哈。我说,你还是那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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