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落胭脂浅,芳心情何限
绣幕茫茫罗帐卷。春睡腾腾,困入娇波慢。隐隐枕痕留玉脸,腻云斜溜钗头燕。
远梦无端欢又散。泪落胭脂,界破蜂黄浅。整了翠鬟匀了面,芳心一寸情何限。
——宋·宋祁·《蝶恋花·情景》
自小就喜欢看宫廷古装剧,我喜欢那些三宫六院的部署,喜欢庭院深锁的城墙,喜欢闺中梳妆窥镜的画卷。每每新的古装片播演,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导致我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一样的癫狂。我是一个信缘前世今生的人,直到现在依然想不明白,到底我的前世是谁,要用我今生最纯真的宿影来偿还。
在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我终于明白了,那座红墙黄瓦、白云蓝天堆砌的紫禁城,那座囚禁千年历史的洛阳城为什么会在我的心堪里纠缠缠不清,因为城里住着我想见却不能相见的人。很多时候触及那些词情,我总有一种穿越时空回到当时的愁绪,可是,人事宿影、旧物老景,只能成为我无限的追忆与遐想,在繁华的都市、落寞的如今作一场无穷的回味和单薄的反思。
楼外微风瘦雨,零星点点,轻抹慢拈地沾染了庭院里正要含苞待放的花蕊,微风过处,吹落了几叶繁花,而早已盛开的花朵,摇摇曳曳地裹着雨露,像极了闺中女子的相思,就好像小山的“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在那个淸淡幽深的昏晚,倚窗凭栏,随手拂动衣襟,顿觉闲淡寂寥。就知道宋子京笔下的女郎从骨子里流淌着柔肠千转的缠绵,因为在女郎的前世早已安排好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尘事,要用今生所有的相思来续命。
宋祁,字子京,小字选郎,北宋史学家,词人。历史上给他的地位不低,拜龙图阁学士、翰林学士、冠名“红杏尚书”,与其兄宋庠合称“二宋”。其诗词清绝艳丽,深得市井乡里女子的欢心。子京总能这样,沏一壶相思的情愫,交由流年,待到花开时节,分付给懂得之人。
我是一个极其残忍的人,很多时候喜欢在那些幽怨情深的愁思里转悠,以博得一二信男倩女的思绪,好让自己能在别人失魂落魄的时候给予定海神针般的劝慰,也好让自己在情感的道场里游鱼得水。殊不知,在感情的剧场里,我总是早早就被判了酷刑,宣判退场。我不知,这么多年以来,子京在那些闺怨情深的情海里是怎样遨游的,至少选郎他没有溺水身亡,在好长一段时光里,宫墙怨妇,歌楼女子,都被他词藻里的柔情所感染。正是如此,据传,皇家的妙龄宫女,在一次随行中,繁台街上遇见了子京,情不自禁地呼唤了“小宋”,因了女子的粲然一笑,使得选郎春心荡漾,回去后当即写下了《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巧妙的活用,更是牵绊了女子的粉黛眉宇,后来,仁宗皇帝得知此事,便打趣地赐给了子京一段美好的姻缘,令时人艳羡不已。是的,聪明绝顶的子京,不但在官场亨达,他冠绝的柔情,更是在烟花巷柳处鼎盛无疑。
子京笔下的女子,是多么的深情,如同自己置身其中,在幽静的妆台发出深深的长叹。庭院深深人空远,绣幕茫茫罗帐卷。我能想象得到,一个端坐窗前,靠吟唱一首“长相思”来祭奠这美好的时光的女子是何等的惆怅,这样哀怨缠绵的情愫,犹如堤坝溃败一样,滔滔的江水摩肩接踵而来。那一瞬间,落寞的女子,看着高悬的罗帐,飘挂的帘幕,俨然觉得空荡荡的闺房是多么的苍凉孤寂。思念的人尽去,楼房空空,也许只有重逢才能消解她心头的离愁,这一刻,她凭窗而望,想念着远方的伊人,在片席之际,把思念的情愫拉得深长,如同海天江月一般的愁隔,让人觉得这一惆怅仿佛就是老天的手笔,让离人此生一辈子都缠绵无意,所有的相思都只能付之于无望。无奈,女子只好熟睡于床,祈求在朦胧的梦中能找寻到她眼里的伊人,希望在睡意里换取清醒时的情切。“春睡腾腾,困入娇波慢。”女子春睡乍醒,以为自己念想的情郎就在身旁,一副娇软无力、媚眼惺松的娇态,妩媚的眼睛迟缓地转动着,可是,身边唯有孤身一人,看这眼前这空冷的帘幕,寂静的妆台,原来适才那是一场相思的梦,自己便是簇梦的人。这一刻女子慵妆初醒,冰清的脸颊落下了玉枕的痕迹,就好像,伊人的身影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发簪金钗已滑落在一旁,女子顺着润泽的发丝将头钗挽回。
这一刻,女子从缠绵的梦里回醒过来,面对着这空荡荡的房子,凝眸回眉间,适才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在这寂静的时光中碰碰撞撞,如同死灰一样,一样的沉寂聊赖,怎么也找不到偎依。女子落寞地躲在时光的转角处,以为结一段相思,用一往情深的等待,便可以换取岁月的长伴,殊不知,这不过是自痴自醉,活在她自己酝酿的国度里,久久不愿离开。
相思让人黯然神伤,等待使人肝肠寸断。人生最大苦难莫过于无尽的等待,恰恰她就是种植相思的人,又怎么不让人感到衾寒枕冷。此时此刻的她,面对着这寂寞难耐的现实,心中柔肠虐遍,心中早已惆怅不已。独自磬然,内心深处再一次自己和自己对话:“曾是一段皎洁的恋情,一段芳心盛开的时光,在那个春暖花开的天空下,有你有我。想到这里,不禁地潸然泪下,盈盈的热泪沾染了脸颊的“蜂皇”,朱砂般的粉黛眉宇,在胭脂盈泪的清洗下,深显忧愁,这一种深长的怀念,到底谁会来把它驱赶?一盏旧时光,人不寐,女子相思泪,一段苦情缘,愁两倍,何处说劝慰。
“整了翠鬟匀了面,芳心一寸情何限。”我总觉得,子京,他这么挥手提笔,就是为了这种感染心智的情怀而写下的文字,要的就是让看客动容,听者泪流。我不得不相信,他笔下女子的这种相思情怀是这样轻易的引人入胜,珊里阑外轻手一挥就能勾勒起女子的相思情愁。词中女子梳理了头发、束好了发髻,只是青涩的芳心、缠绵的情愁该何处飘送。生生世世,情情爱爱,独留我,一种愁绪情何限。她怀念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她想念曾经惹她芳心荡漾的他,是的,闺中深锁的她,扬起了她对离人的眷恋。
只是有些时候我想不明白,那样深情的女子,为何有些男儿能如此的不睬不理,究竟是男子天生寡情,还是男子喜新厌旧?一个人的时候我总会不停地叩问自己,多年以后,我会是子京笔下女子的那种情怀,还是本就应该是那种薄情的男子气流?我,不敢明言。但,始终相信,我依旧是个为情牵绊的男儿,因为我本性如此。曾经我也对世间情缘有过这样的质问:“那个让自己此生此世牵挂的人,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宿影,那个甘愿付送三生的情人,究竟在何处安身立命?那样熟悉亲切的笑容到底在哪里绽放?那样让人一听就温暖地潸然泪下的话语到底在哪里诉说?”可是,到头来还是只能倚栏而望,凭风送迎。就像那女子,镜台独坐,凭窗遥望,那些年少情深,眉宇指间的温存,相知濡沫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多情的人懂得,一旦爱上,即使荒唐,也勇不顾身,哪怕粉身碎骨也一爱到底,敢爱敢恨,正是子京笔下女子该有的情怀。
红绸卷,春睡浓,娇波慢慢向天穹,玉枕留痕,一髻钗头小脸红。
欢聚散,情又空,胭脂落落在庭中,妆罢镜台,柔肠寸断尘缘薨。
文/洛安(一树花开)
2016年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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