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觉得朝伟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看梁星的眼神越来越空洞,但是失焦的眼珠又感觉一直死死地黏着她。那双黏稠的眼睛似乎是透过了她的过去,一片虚无。但梁星知道,随着交往的密切,朝伟对她的真切又短暂的前任们,一直无法释怀。

而每一任前任,都在《少年博物馆》里,事无巨细,毫无修饰地,裸露给所有读者。

很少有人能够裸露地向他人讲起自己的前任,更何况是像梁星这样,为所有前男友写一个爱情墓志铭,朝伟知道,她和她前任的一起的细枝末节,朝伟都知道。

上次在停车场偶遇到明明时,朝伟的手掌立马变得冰冷,戒备而又充满恨意的眼神让梁星感到害怕——下一秒朝伟可能就会杀了他。

其实梁星当初还没和朝伟在一起时,就略微感觉得到朝伟超强的占有欲。从不用二手的东西,他的东西也不许别人碰。他的生活充满了秩序,稳定、精确、不差分毫。这是她所有前任都不存在的特质。但又很吸引她。

况且,距上一次恋爱过去两年了,她一直没有新的作品问世。她的《少年博物馆》系列图书,也空了两年了。

失去创作力的这两年,梁星颓废至极。她是一个失去男人就失去活力的女人,除了风花雪月和伤春悲秋,她对写作可谓是毫无天赋。可她偏偏又坚持真爱至上。她所谓的真爱通常都不长久,转瞬即逝。但是每一个爱过的男人,于她而言,都是真心。

在她断层之后,她又颓又丧。这样的恶性循环,让她更加颓败,不加打理的生活和自己,阴暗且自怨自艾的梁星一点也不吸引人。

没人再来爱她,她也失去了心动的能力。

但是朝伟不一样。

朝伟其实一点也不好看。反而相当阴骘。这和以前那些故作深沉且俊俏的男孩子们完全不一样。他的阴郁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就像是一株长在黑夜里的潮湿的植物,如果他突然看见阳光的话,可能会被晒死。未曾不免好奇想要看见朝伟脸上有些更丰富的表情,嗯……梁星想了好久都想不到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好像笑容这类表情,与朝伟格格不入。你不能强行把一株夜行暗生的植物,远离阴暗。

要说光是气质这一点,实在是拯救不了梁星的冷漠。能让又懒又丧的人提起兴趣的,唯有美食——朝伟的爆炒猪肝实在是太好吃了!

辛辣而不油腻的洋葱,缠绵丝软的猪肝,再加上酸甜的酱汁。人间四味中的酸甜辣都融合在了一起,却在第一口混合时吃出了苦的味道。而后才慢慢地依次呈现不同的味道,既有层次感,又能够完美地过渡。

想来就是因为这道菜,才让梁星找到真爱的感觉。

但是在一起后朝伟再也没有做过这道菜了。百依百顺的朝伟只有这件事从没松过口。

倒是久违的恋爱体验让梁星终于又提笔她的《少年博物馆》。刚抛出了一个关于朝伟短篇,那期杂志便转眼售罄。

翘首以盼两年之久的粉丝,终于看到了新鲜的男人!

也不知是空窗期太久,还是朝伟这样的人太独特,总之他的点极少,但鲜有重合。很多读者都在怀疑,没有恋爱的梁星,是不是已经寂寞得开始意淫男人了。

一月一期的连载让梁星的人气重回巅峰,甚至超过了以往所有《少年博物馆》的销量。

刚开始,梁星觉得自己是积攒了这两年所有的灵感和才华终得到爆发。但三个月后,她却觉得这或许是透支了余生所有的才情。

她了解完一个男人后,就对这个男人失去了兴趣。当《少年博物馆》也写完,她的真爱也就消失了。

朝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搞明白的已经搞明白了。

一个精确到秒的生物钟,夜行动物。说来这也符合梁星的规律,她总是深夜爆肝写稿。他有无穷无尽的过去,絮絮叨叨地讲述曾经发生的光怪陆离的事情。

朝伟说小时候他总是会做一个关于未来的梦,有时候是明天,有时候是十年后。

而不管是什么时候,他梦到的,都是死亡——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家乡的,外地的,男女老少,士农工商,或是娼盗。

梦境像是一个巨大的盒子,代表死亡的猫不知道会窜到哪个方位。

他梦到公交车司机在路上突发心脏病而猝死,梦到醉醺醺的老校长掉进河里被淹死,梦到一个陌生的北方少女在胡同里衣衫不整的尸体,梦到唯一的亲人对自己失望而咽气……

“我也梦到了自己是怎么死的”。朝伟低下头,静静地说,“因为我知道了,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

但她不信。

这就是为什么她只写纪实文学的原因,任何不符合科学的事,都不过是一场梦。就像有些人天生就会做很多梦,有些人天生就不信梦。

但她又想,梦是真的话,倒是可以解释朝伟的性格了,成天梦到死亡的梦,任谁都会走向暗黑的夜。年幼的朝伟成天说些胡话,也没人愿意理他。

晦气的人不会被人喜欢吧,就像梁星落魄的那两年,丧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那朝伟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像是仅是为了拯救一个徒有虚名的女作家这般无私?

“我小时候就认识你了,不过是在我的梦里。”

她知道朝伟还有无数的谎言,和秘密。还有那盘心心念念的爆炒猪肝,但是不管她使出什么样的法子,她搞不明白的两件事还是搞不明白。

可以说对朝伟的爱还由他的秘密和爆炒猪肝维持着,但是梁星已经绝望地意识到:她永远也搞不明白朝伟这样的人。

他不是不说,而是他不说真话罢了。

更绝望的是,关于朝伟的少年志,因为躲在黑暗里的部分,永远无法完稿了。

“我很喜欢你,我到现在还是喜欢着你,尤其是你的秘密和你的菜。

但是你是知道的,比起男人来,我还是觉得只有作品才最永久。那些我曾经真真切切爱过的男孩子们,到最后都不再相爱,而收藏在《少年博物馆》里,才永远新鲜。

对于你,我已经得不到创作的一切了。”

梁星泪目,“明天早上我会离开。”

然而在当天晚上,朝伟居然重新给她做了一份爆炒猪肝,一脸疲惫而悲凉。

梁星问:“这是离别的晚餐吗?”

“不是,我们不会离别的。”

吃完后二人意乱情迷。耳鬓厮磨时,梁星却想起了之前的另一个男孩。那时她书里写到:

小星在雨天时故意往水坑里踩水,只为了把水溅到明明身上。明明忙忙躲水,但手里的雨伞一直稳稳打在小星头上。

明明喝水喜欢抿一下嘴唇,再咂咂两次,像是在喝一瓶劣质白酒。

明明在深夜痛哭时,会在哭完后找小星再哭一次。

 

梁星想起了曾经和明明的所有事情,仿佛又经历了一遍那时炽烈的爱情。

吃完后梁星也开始做梦了:她好像是看见了明明这些年的感情生活。在在一起前和失去联系后,她不曾知道的所有女朋友。

梁星从来不过问对方的前任,这和朝伟恰恰相反。

明明和这些女孩发生的事在梁星脑海里过了一道,真实且细腻。

而她此时怀着当年的爱,丝毫不觉得嫉妒。反而,感受得到明明所有的悲喜,并随之动容。

梁星顿时觉得很讽刺,自己居然弱到开始杜撰了,竟然还如此逼真。

但梁星还是把这些意淫写了下来,另起炉灶《少女博物馆》,这次主打的是,非纪实文学。而且,她还给每一个女孩安排了各种清新脱俗而又在情理之中的死法,她虽然对这些女孩们并不嫉妒,但她仍然想让所有鲜活的女孩,在最风华正茂时候死去。她们可以衰老,可以变得世俗,可以变得不再可爱,但是她们要在她的作品里,通过死亡的方式获得永生。

当然,所安排的离奇且合理的各式死法,也是朝伟告诉她的。

第二天梁星并没有走,不知是因为乍现的灵感还是那盘菜。

毕竟,朝伟是所有男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他会做世上绝无仅有的爆炒猪肝。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后,又是交稿的日期。明明的女朋友们,到了写完的时候。

梁星桌下的烟蒂越来越多,还有因焦虑而掉落的头发。她再也受不了那两年那样没有灵感的生活了!

可是越是渴求创作,她的脑子越是像一块封闭的石头,或是一谭死水。她明明内心已经这么波涛汹涌了,但在海面上,还是动弹不出任何涟漪。

她越发迷恋朝伟的爆炒猪肝,好像只有那时,她才能思考。

朝伟不知是为了挽留她还是拯救她,在她绝望到就要放弃自己的时刻,朝伟总会下厨,亲手做一盘爆炒猪肝,但是烹饪手法却从来不让梁星看见。

每一次吃完后,梁星都沉浸在幸福里,梦里又开始意淫某一任男友的每一个对象。看着这些逼真的场景,梁星依然随之悲喜,欢笑,哭泣。她像是一个机械的恋爱记录仪。

此时天才作家梁星的纪实小说《少年博物馆》以朝伟为收篇结局,非纪实《少女博物馆》反而日渐丰富而精彩,总之女孩细腻而又纠结的内心实在是精彩太多啦。

但梁星也不是没有担忧,这每一任的男友的对象,就快要意淫完了。

“我可是天赋异禀的恋爱记录仪,灵感天赋和名利,这一切我绝对不能失去!”梁星暗暗下定决心。

不到两年,天才作家梁星已经成为国民级畅销书作家,外界如潮的赞美和滚滚而来的钱财包裹着这对恋人。冲着那盘爆炒猪肝,她和朝伟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们分手吧。”梁星终于又一次说出口。

“你一直都知道,我不能失去创作。我现在只能通过自己想象,想象我的前男友们交往过的各种各样的女孩子才能维持创作。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可再意淫的的前任了。所以,我想或许你做我的前任,对我们都是一个更好的结果。”

梁星一直都清楚,他们在偏执上不相上下。但是朝伟对前任总是抱有恶意。但梁星意淫他们其他恋爱的时候,完全没有嫉妒和占有欲在作祟。她甚至感受得到那时候的激情,也许是那一份爱才是她创作的源泉。她才意识到,不是《少年博物馆》永垂不朽,而是她对这些人的激情才是永恒的,虽然激情转瞬即逝。

虽然流星总是呼哧一声,便不见踪迹。但亲眼看见过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流星真的出现过。

这次朝伟并没有再为她炒上一盘爆炒猪肝。

他第一次有情绪波动的哽咽,身体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红着的眼圈像是一头悲伤而绝望的小兽:“你吃了男人的肝,就再爱他一次。你要不也吃我的肝吧,让你看清楚我所有的秘密,这样你就清楚我到底和他们哪里不一样了……”

梁星满脸震惊,还来不及反应和接受,便看见朝伟从身后熟练地掏出小刀,就要剖开自己的肚皮。

梁星扑上去,推开了朝伟的小刀,她的眼里满是震惊和鄙视,她一字一句地顿到:颜朝伟你特么疯了,我就是再也写不出文章,我也不会再和你有关联!

说完拎起行李离开了家。但她并没有报警。

一周后,警察来到梁星的公寓,只有一具失去肝的男尸。

最近更新的《少年博物馆》销量爆表,讲的是一个不顾一切,偏执疯狂,只爱过一个女人的男人。这个男人天赋异禀,他在小时候,梦见了他被一个女人掏去了心肝。

完。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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