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淘气乖乖女
01.
菲菲右手拽着头顶上的把手,左手拎着一包面包,朝右挪了一下,总算不用再站在挡着别人下车的过道上。她趁着公交车进站的空隙,赶紧用右手把滑到胳膊上的挎包带子挪回肩上。
公交车慢慢开始启动,刚离开站牌半米,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急促的刹车弄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站在车尾的菲菲因着惯性,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菲菲转身一连说道。
“没关系。”被踩到脚的青年呵呵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菲菲的目光匆匆扫了那个青年后面一眼,有些尴尬地转回身去。
到了下一站,菲菲走到车的后门,脚刚一碰到地面,只听“啪”的一声,右脚的高跟鞋鞋跟突然间断了。她反映很快,及时用手撑住了车门。人虽然没倒,但是脚脖子却碰到了车的台阶。
“你没事吧?”她身后的人赶紧扶住她。
菲菲疼的紧紧皱着眉头,看到扶着她的人微微一怔,竟是刚刚被自己踩到脚的那个青年。
她咬着牙想说没事,但终没忍住钻心的疼痛,只好苦着脸回答:“还行吧。”
“前面有家诊所,是个老中医开的,我扶你过去看看。”
菲菲看到已经肿成馒头似的的脚腕,只能说了句“谢谢”。
那个青年很小心地扶着她,短短几十米的路程,却走了十几分钟。
诊所的老中医很有经验,他先让菲菲尝试着动了下右脚,然后摸了一下肿起来的地方,说是很幸运没扭到骨头,只是碰伤了肌肉。
他开了一些药,那个青年主动要替菲菲付药费。菲菲连忙说着“不用”,但那个青年很坚持,打开挎包去拿钱,脸色却倏地一变,直接把包从肩上取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子上。
“靠,我的钱让偷了!”
“那,”菲菲显得既着急又愧疚,“那该怎么办?”
青年一脸的愤怒和不甘,望了一眼诊所的门口,似乎是认真想了想,最后对老中医说;“医生,你这能手机付款吧?”
初夏的晌午已经有了几分酷暑时的燥热,偶尔吹来的轻风,亦带着一种闷闷的潮湿。
菲菲租了一个旧小区的三楼,离看病的诊所也很近,可这一路走回来,她和那个青年都热的汗流浃背。
“大哥,谢谢你送我回家哈。”菲菲艰难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对还扶着她的青年说道。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青年笑了笑。他又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只是眉头一直不自觉地皱着。
“对不起啊,如果不是我,你兴许还能把钱找回来。”
“哎,我包里可是三万块钱的现金呢,不瞒你说,这是给我妹妹和妈妈的生活费。”青年叹了口气,没过几秒又勉强笑道:“这根本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些该死的小偷,就知道偷别人的东西,早晚要遭报应。”
菲菲低下头,说道:“是啊,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刚刚不是报警了吗?只要警察去公交公司找到刚刚那辆公交车,调出公交车上的监控,就能找到小偷了。”
菲菲抬起头,眼里含着希望:“那就太好了。”
“既然你都到家了,那我走了。”
“大哥,你来我家喝杯茶吧。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又因为我……”
“别客气,姑娘。我丢钱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你甭介意。”青年说完下了几层楼梯,回头望向菲菲。“我叫程达,姑娘,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菲菲愣了愣,有点难为情地笑道:“我叫冯菲菲。”
02.
范益辉站在公司门口,吸完最后一口烟,目光再一次望向远方,便看到菲菲从出租车上下来。
他几步跑过去,扶着菲菲,嘴里数落道:“不是不让你来了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打算把脚用废了啊?”
“没事,没伤到骨头。”菲菲翘着右脚,左脚跟个青蛙似的一跳一跳地往前走。“我怕天哥多心,特意来跟他说一声。”
“你是怕连累我吧?”范益辉看了菲菲一眼。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怕你抢了我的功劳!”菲菲故作生气地瞪了瞪范益辉。
天哥的办公室是一间二百多平的大房间,里面有独立的洗手间、茶室和卧室,整体装修的金碧辉煌,仿佛一间豪华的小公寓。
“天哥,事情就是这样的,我这段时间怕是不能工作了。”菲菲小心翼翼地说完了自己在来的路上想好了的话。
“恩,”天哥瞥了她和范益辉一眼,目光直直落在菲菲身上,“你跟阿辉合作了那么久,每次都能偷到钱,而且还从没被警察逮着,已经很不错了。那三万块钱,阿辉已经都给我了。你的脚受了伤,这看病敷药都需要用钱,我给你五千,你先休息半个月,不够再问我要。”
菲菲看到天哥一把扔在桌子上的那叠钞票,一张张地铺散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天哥见菲菲跟个木头似的站在那不动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太少了?”
“不是的,”范益辉赶紧过去拿了钱,“谢谢天哥。”
两个人跟天哥道别,范益辉扶着菲菲出了公司,站在路边打车。
“你是不是活腻了?竟然敢反抗天哥?”一直沉默的范益辉终于爆发了。
“那个老色鬼,以为给我点钱就能买到我啊?”
“小姐,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他,这没关系。可是你要明白,你是他手下,是给他干活的人,你不能公然不给他面子。”
“我知道,”菲菲望着路对面那排高大的梧桐树,黑幽幽地如同一条可怖的蟒蛇,“我下次会注意的。”
他们坐车回到菲菲的小区,范益辉扶着菲菲往里走,心里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菲菲,别跟自己过不去,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不是为了钱会出卖自己的人。”
“阿辉,我们偷了那么多人的钱,你说我们将来会不会遭报应啊?”
“你天天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范益辉不削地瞅了一眼菲菲,“要是真有报应,天哥这个老家伙早把牢底坐穿了!”
菲菲想起天哥那副色眯眯的样子,恶心地吐了吐舌头。
“糟了,这小子怎么在这?”范益辉一个转身松开了菲菲的手。
菲菲往前一瞧,程达一手提着一袋子水果,一手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她家楼下。
“万一他想起来是我在他身后偷的钱,那就糟了!我先走了哈,你也小心点!”范益辉说完就迈着大步故作镇定的走了。
03.
“程达,你怎么在这儿?”菲菲笑着,努力掩饰内心的惊慌。
“我顿了鸡汤,又买了点水果给你送来。”程达腼腆地回答。
菲菲听了这句话,一颗心从嗓子眼跳回了胸口。她看着程达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说道:“你给我带了鸡汤,我请你喝茶吧。”
菲菲租了一间四十来平的小房子,地方虽小,却被她布置地很温馨,一进去就给人一种很暖的感觉。
程达见她家的碗碟都带着不同色彩的花,很是淡雅别致,便问道:“你是做设计的吗?”
菲菲想了想,索性将错就错:“以前是的。”
“难怪你这房子布置的这么有艺术气息。”
“你可真会说话,我就是随便弄的。”
程达把倒在碗里的鸡汤端给菲菲:“趁着这鸡汤还热乎,快喝吧。”
“你在楼下等了很久?”
“啊?也没有,我刚到。”程达望着菲菲的眼睛说道。
他的五官长得一般,眼神清澈如水,特别的干净,笑起来会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让人仿佛嗅到了午后的阳光。
“你的钱找到了吗?”菲菲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嗨,”程达有些失落地叹息,“警察说可能要等很久。我看他们的态度,想要把钱找回来,难啊……”
“我这里有五千块钱,你先拿着用吧。”
“不用不用,我还有钱,你不用帮我的。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哈。”程达又给菲菲倒了一碗鸡汤,然后就急忙走了。
菲菲站在阳台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好笑又自责,心底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从那天起,程达一早一晚都会来给她送饭。菲菲觉得很愧疚,在他送了三天后就跟他说不用送了。程达嘴上答应着,第四天照样给她送了饭,只是把饭放在门口,然后给她发个短信,自己先走。
菲菲被他弄的哭笑不得,看着他每天跟个“田螺姑娘”似的送来各种可口的饭菜,心中感慨万千。
她父亲死的早,母亲又改嫁了,她从小便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后来他们相继去世,只有十五岁的她,迫不得已辍了学,一个人来到外地打工。
那时为了生活下去,她做过很多苦力活,还时常受人欺负,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每晚都不知道睡哪。
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她认识了范益辉。范益辉也没瞒她,明说自己是贼,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干。她那时只想着能吃饱穿暖,有个可以住的地方,就一脚迈入了这条路。
这些年她虽然是挣了钱,可心里也一直备受煎熬。她一个女孩子,总是想有一个温暖的家,然后过安定日子的。但是她的身份是个贼,因此她没有朋友,也不敢跟别人交心,即使长得漂亮,至今也没谈过一次恋爱。
程达像是一个锤子,在她封闭的壳上凿了一个洞,让梦想的光芒照进了现实。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期待着程达提着饭盒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她就会觉得很心安,就像嗷嗷待哺的雏鸟看到了满载而归的雌鸟。
她贪图着这份关怀,心中的愧疚也有增无已。有时候她麻痹自己,试图劝服自己,把偷钱的事忘掉,从此以后好好对程达。但是每次看到程达那副坦然真诚的样子,她又特别鄙夷自己,觉得自己厚颜无耻,怎么可以把自己做的坏事当作没做过。
终有一日她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在一个早上对程达说道:“程达,明天你不用来了,以后你都不要再来了。”
04.
“为什么?”程达的笑僵在脸上,换了一副焦急的表情,继续追问:“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们非亲非故的,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菲菲强迫自己看着程达。
“菲菲,你不要误会,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程达急地挠了挠头发,想要表达又怕菲菲生气,“只是想帮帮你。”
“我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可以不用来了。”菲菲坐到沙发上,眼睛看向窗外。
片刻的沉默后,程达走到菲菲身边,柔声道:“菲菲,从公交车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后来你的脚受伤,让我有机会照顾你,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因为我每天都能见到你。我知道我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你人长得漂亮,脾气也好,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活到这么大,真的从来没有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孩。你能不能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机会。”
菲菲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里一软,说道:“你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吧。”
程达惴惴不安地走了。
菲菲打开饭盒,边吃早餐边流下了眼泪。
她当晚失眠了,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睡了不到两小时就醒了,想要继续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出去走走,又不想单独一人,于是就约了范益辉。
范益辉见到她憔悴的样子惊讶了一会儿,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丫头?”
菲菲心里满腹的愁苦,就跟范益辉倾诉了出来。
范益辉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她说完,脸黑的跟块黑炭似的,张口骂道:“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我当时怎么没拿把刀在他身后捅一刀呢!”
“阿辉,你胡说什么啊!”
“冯菲菲,你不会是真动心了吧?”范益辉打量着菲菲的神情,嘲讽道,“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合伙偷了他的钱。你觉得他如果知道了真相,还会喜欢你吗?”
范益辉的话字字扎耳,菲菲气愤地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范益辉冷哼一声,不冷不热道:“菲菲,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菲菲被范益辉的这盆冷水浇的从头凉到了脚。她自己仿佛得了一场大病,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头更是疼的厉害。
到了约定的第三天,程达一早就来到了她家。
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程达关心地问道:“菲菲,你生病了吗?怎么脸变成这样?”
“程达,我想好了,我们不合适,你以后忘了我吧。”
程达呆呆地站在那里,眼里似有火光被熄灭了。他叹了口气,硬挤出一个笑容:“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不放心,我带你去医院看看。等给你看完了病,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菲菲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那股深重的罪恶感像是海啸般迎面扑来,将她彻底淹没。多日来的挣扎和煎熬让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程达,你知道吗?我是个小偷,我偷了你的钱,偷了你辛辛苦苦给你家人攒的生活费!”
沙发旁的落地扇飞速的转着,有清凉的风吹到了菲菲的脸上,却吹不凉她滚烫的泪水。
05.
程达安静地听完了菲菲的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了沙发的另一边。
菲菲不敢看程达的眼睛,像个面壁思过的孩子,低着头望着地面。
狭小的房间又恢复了安静,仿佛没有人在家里。
“菲菲,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程达清澈的眼睛突然望向菲菲。
菲菲抬起头,眼里蓄积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郑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在一起吧。”程达开心地笑了,又露出了他白净的牙齿。
菲菲收拾行李,退了房子,搬到程达的住处,开始了两个人甜蜜的同居生活。
程达是一个私企的程序员,平常的工作枯燥复杂,可他宁愿自己多打一份工,多接一些私活,也不愿意菲菲忙着出去工作。
他对菲菲很温柔体贴,从来舍不得说一句重话,除了有一次菲菲拿她攒的积蓄要还他钱。
他当时冲菲菲大发脾气,觉得菲菲还在介意以前的事,不相信他对她的真心。
菲菲很委屈,把钱又存了起来,自此不再提还钱的事,心里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每晚他们睡觉的时候,菲菲都会唱歌给程达听。她最喜欢唱的就是《最浪漫的事》,唱到高潮部分,程达就会出声附和,然后两个人一起唱出那几句经典的歌词。那一刻,他们总会紧紧相拥在一起,哪怕时光就此老去,他们也无所畏惧。
范益辉知道菲菲跟了程达后,在电话里夹枪带棒地说了一通就没再跟菲菲联系。
菲菲明白,她这么不告而别,天哥头一个找的就是范益辉。可她想范益辉跟了天哥那么久,又是偷东西的一把好手,天哥应该不会为难他。再说天哥手底下的贼能干的多的是,少她一个女的,也没有什么损失。
就这样,她过了一段很平静、很幸福的日子。程达跟家里人说了他们的事,她打算过中秋的时候跟程达回趟老家。
一个炎热的傍晚,她正在厨房里做菜,听到手机响了,以为是程达打来的,看也没看就接了电话。
“菲菲,别来无恙吧。”一个声音冷笑道。
菲菲心里一沉,第一反应就是挂电话。这时电话那端却传来一个男人哭喊的声音。那声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拿手机的手动弹不得。
“这声音你听着熟吗?要是想救他,二十分钟后赶到公司。晚来一分钟,我就废他一条腿。”
菲菲挂了电话,连围裙都没脱,马上打车去了公司。
天哥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公司,说道:“你迟到了一分钟啊。”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真的太堵了,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来了!”
程达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像是抹了油彩的小丑。他看到菲菲,大声喊道:“菲菲,快走!快回去!”
菲菲想要过去,却被范益辉给拦住了。
“范益辉,你给我让开!”
范益辉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别冲动,不然你们俩都活不了。”
06.
菲菲一巴掌狠狠甩在范益辉的脸上。
她越过范益辉,狠狠瞪着天哥:“天哥,我知道我不该不告而别,一切错都在我,你要打要罚就冲我来,别为难程达。”
“呵呵,”天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吐出一圈圈烟雾,“菲菲,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你这么任性,说走就走,让我这个做老大的面子往哪放啊。”
“对不起天哥,只要你能放了程达,要杀要剐,随便你。”
“你看看你,说的好像我跟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似的。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菲菲走过去,隔着桌子看着天哥。
“你看看你,穿的这叫什么样子,真是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天哥站起来,走到菲菲身边,伸手拈起菲菲的一缕头发,嗅了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这油烟味,真呛人。不如你到我办公室里去洗个澡,我们平心静气地聊一聊?”
“妈的你个王八蛋,有种你就跟我单挑,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程达像个发了疯的野兽,拼命向天哥冲了过去。
天哥的手下眼疾手快,一招将他制服,然后打晕了过去。
“天哥,菲菲她是一时糊涂,你就饶了她这回吧天哥。”范益辉边说边给天哥跪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停地给天哥磕头。
菲菲双手紧紧攥着围裙的边角,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程达,闭上眼睛说道:“好,我跟你去。”
医院的走廊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暗淡的灯光下,白色的墙壁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
程达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
他想要起来,浑身疼的厉害,刚要喊医生,就看到菲菲趴在她身边睡着了。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轻声唤道:“菲菲。”
菲菲被他叫醒,赶紧靠近了仔细看了看他,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你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程达翘起头,一下子看到了自己被吊起来的右脚,霎时忘了要说的话。他想起自己被打晕后,又被腿上猛烈的剧痛所惊醒,接着就痛的昏了过去。
“你别担心,医生说只是骨折,过两天就好了。”
“那个老王八蛋有没有欺负你?”程达握住菲菲的手问。
菲菲悄悄把手抽了回来,笑道:“没有,不然我怎么能送你来医院。我去找你之前报警了,关键的时候警察来了。”
范益辉蹲在外面,实在听不下去了,来到了院子里。他掏出一支烟,点了好几次火才点燃,猛抽了两口。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懊恼、失落和憎恨,在他看到菲菲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回来的时候,就跟水蛭一样溶入了他的血液。他抽完一根再接着抽一根,希望用烟叶来麻痹自己。
“阿辉,原来你在这。”菲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
“菲菲,”范益辉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把手里的半截烟一扔,回过头来,“那小子醒了吗?”
“恩,又睡着了。”菲菲苦笑了笑,“阿辉,那件事,你要帮我保守秘密。”
“我知道,你,你也别再想了。”范益辉低下头,不敢去看菲菲的眼睛。“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07.
日子过的飞快,菲菲眼看着程达一天比一天好,心里高兴的同时,不安也与日俱增。
她瞒的了自己被强暴的事,却瞒不了程达被打折了腿的事实。
程达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腿伤,终于在一次专家来查房时,背着她问到了真相。
从那天起,程达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每天见到菲菲,照常跟菲菲聊天、吃饭,只是脸上没有了笑容,附上了一层忧郁。他像个拉线木偶,线一动他就动,大多时候是悄然无声的。
菲菲几乎时时刻刻都守着他,想尽办法的让他开心。她每晚睡前都唱歌给他听,那首《最浪漫的事》,是她必唱的歌曲,只是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唱。
在黑暗里,她侧着头,一边唱歌一边望着程达,看到程达明亮的眼睛盯着窗外,空洞、麻木。她心如刀绞,直到程达睡着了,才悄悄出了病房,找到一个角落哭出来。
从十五岁离乡来到这里,她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罪,本以为自己早就被生活磨出了一层铠甲,已变得无坚不摧,谁知道,只被现实那么轻轻一击,她就彻底被打回了原形。
她的噩梦没有结束。一天早上,她从医院食堂买了早饭,在回病房的路上突然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快三个月了。随后医生说她贫血很严重,所以才会昏倒,让她注意休息,注意补充营养。
菲菲机械地点了点头,走出妇科门诊,飞奔到了程达的病房。
程达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急忙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天哥又找你麻烦了?”
菲菲抱着程达,哭了起来。
她越哭程达越着急,一个劲地劝她别哭,一直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菲菲没有回答,她哭了很久很久,恨不得要把她的眼泪都流干了。
“程达,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程达拍着她的背,苦笑道:“这不怪你,只怪那个王八蛋太混蛋!”
“我只不过去晚了一分钟,他就真废了你的腿。我那么求他,他还是,还是……”
“傻丫头,不管你去的及不及时,他都不会放过我的。”程达捧起菲菲的脸,眼里噙着泪花。“菲菲,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对你太冷淡了。不过我想通了,就算只有一条腿,我还是可以走路,还是可以养活你的。你别再自责了。”
菲菲看着程达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洋溢着的温暖,是她一直都在渴求的。她伸手摸着程达的额头,然后一点一点,顺着程达的轮廓往下摸,想要把他是样子深深烙印在心里。
“你能原谅我,我就放心了。我忘了给你买早餐,现在我就去给你买。”
“好。”程达在她手心落下一个轻吻。
住院部是个只有八层的旧楼,西面的墙上长了一层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菲菲站在楼顶,看着脚下那片盎然的绿色,觉得自己受到了嘲笑。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三个月前那个痛苦不堪的黄昏。天哥如同禽兽般狠狠折磨着她,直到他心满意足了,才放她走。
“菲菲,我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你要是以后过得不好,或者后悔了,再来找我,我这儿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天哥赤身躺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大笑了几声。
菲菲睁开眼睛,胸口似乎被塞满了雪,寒凉入骨。她远望着天边的太阳,生无可恋地一脚踏了出去……
08.
程达回老家的那天,有好几个同事专门来火车站跟他告别。
他感受到久违的热情和温暖,难得露出了笑容。他的同事临走前把凑的钱拿出来,他很坚决地拒绝了。
就在广播说完火车还有五分钟要进站的时候,范益辉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们俩四目相对,一个错愕,一个尴尬,直到广播再一次播报,范益辉才打破了沉默。
“还回来吗?”
程达很干脆地回答:“不回来了。”
范益辉点了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程达手里。
“这是菲菲留给你的,密码是你生日。”范益辉眼眶湿了,用力吸了吸鼻子,接着说,“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把她所有的积蓄都存到了这张卡上,然后交给了我。她说万一,万一天哥不肯放过她,就让我把这张卡给你,让你拿着离开。”
程达把卡还给范益辉,哭着说道:“她人都不在了,我还要这些钱做什么。”
“嗡嗡”——火车的笛声由远及近,等车的人全都跑到相应的等候区等着。
“我会把她的骨灰带回老家好好安葬,”程达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泪,向范益辉说道,“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永远都是。”
火车进站了,所过之处,带起一股清凉的风。程达转身,恰好正面迎上。他笑了,微微侧头,对着背包里菲菲的骨灰说道:“菲菲,我带你回家了,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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