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家正在回想当初是如何追到女朋友的细节,好从中找出能够与之复合的线索。
作家苦思冥想,三日不睡,最后决定,给她写一个故事吧。
但是女朋友离开后,作家就写不出故事了,他的读者控诉他的作品失去了灵性,朋友们说他的故事没有了灵魂。
他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他的手在笔记本电脑前停驻了很久也没能敲下一个字,他脑海中的人物吵得不可开交,可他就是不能将他心中的欲望倾诉出来。
作家痛苦不堪,他觉得女朋友正在离他愈来愈远。
房间里的书架已经倒了,是他无意间碰倒的,书本散落了一地,他睡在地上,以书做枕头,埋藏了很久的钢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滚了出来,他将它拿在手里,侧着身子去看,笔身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他和女朋友的名字。
那是他中学时代发表第一篇作品时女朋友送他的礼物,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他不将回想着。
梦里面有英俊的少年身骑白马,手执宝剑,一路披荆斩棘。高塔上女孩扬起手中的誓言,恶龙在她头顶喷出邪恶的火焰……
散落的书堆中,有一小匝用订书针钉起来的草稿,在角落里独自发光。于是他醒过来,开始寻找那片光。
那是作家的第一个故事,俗套的骑士战恶龙,、救公主的故事。
时隔多年,他羞于见到当年稚嫩的文笔和天真的幻想,女朋友却时常说起这些她最喜欢的故事,其实他早已忘了。
2
他决定写一个童话故事。
美丽端庄的公主吸引来无数的爱慕者,这其中包括邪恶的恶龙,恶龙将公主劫走,囚禁在高高的石塔上,日夜守卫。
国王做出承诺:谁能打败恶龙救出公主并赢得她的心,谁就是公主的夫婿,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
于是英勇的少年踏上了营救公主的道路,最后成功击败恶龙,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作家觉得这个故事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但一定是女朋友喜欢的。
作家关掉了电脑,开始把书架放正,并且打开了窗帘,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沿袭自己最初的写作方式,给钢笔上了墨水,在纸上开始写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
于是故事里的老朋友们一一活了过来。
3
作家渐渐想起来一些被他遗忘的事情,那是在他写完第一个故事的下午,他将那个故事拿给喜欢的女生看,女生假装不看,于是放学的下午,他走在一排梧桐树下面,目光在前面女生飞扬的短发和手中的草稿间流动,一路走一路读。
梧桐路的尽头,女生停下来从他手中夺过厚厚的草稿,第二天还给他另外一份她抄写的,还有刻印着他们名字的钢笔。
那天晚上,他把女生抄写的那份捧在手里,读了又读,仿佛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他饱含深情,既贪婪又雀跃。
故事里人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身骑白马的少年,高傲地拔起手中的宝剑,向美丽的公主伸出了手,他们一会骑在白马上,一会坐在南瓜马车里,绕着他的书桌跑了一圈又一圈,恶龙跟在后面,不住地追。
他们也有偃旗息鼓的时候,恶龙会让骑士和公主乘坐在他的背上,在书架上寻找新的冒险,他们钻进书里,环游那里的世界,有时带着火焰和洪水从书中返回。
每当他给女生写故事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在他们的陪伴下,他写出的故事每一个都让女生喜欢,因为他们既然作为他的朋友,自然会经常给出他一些意见。
“美丽端庄的公主怎么能自己发出悬赏呢?公主自然是要矜持地。”公主这样指责说,于是他只有借助国王的手发布拯救公主的悬赏令。
“黑马自然是不行的,不管,反正我要白马。”骑士如愿骑上了白马。
“我堂堂恶龙怎么能被人类打败呢,这不合理啊。”恶龙的控诉没有通过,因为骑士和公主不同意。
于是就这样,骑士、公主和恶龙陪他度过了一整个中学时代,他给女生写了很多故事,也开始写一些其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写得越来越好,不再局限于骑士救公主,不再拘泥于结尾总是“于是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和女生都毕业了,他写的故事不再求助他的那些朋友,甚至到后来的某一天,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没有悲伤,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拥有过这些朋友,连同他们一起写下的那些故事。
4
故事的开篇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作家停下笔,不是陷入困境,而是相信他和这些重新见面的朋友们的默契,他知道他们接下来一定会说出自己构思,并且会和以前一样与自己不谋而合。
再次出现的朋友有了些细微的改变,骑士的身体较之以前柔弱的模样更显魁梧,并且留了层细密的胡渣,他的宝剑不再时时出鞘,而是驻在书桌上,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样开篇会不会太老套了一点?”
公主依旧美丽,只是更加端庄大方,她骑在恶龙的背上,俯冲下来,掠过纸面,像是飞跃海洋,纸张哗啦啦作响。
公主跳下龙背,恶龙再次飞掠起来,抓走了作家手里的钢笔,丢到空中。
骑士拔出宝剑,剑尖精准地勾住笔盖上的夹缝,将钢笔递给公主。
公主跳起来,像握剑一样握住钢笔。作家之前一直觉得公主是三人朋友中变化最小的,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事实或许与他猜想的截然相反。
公主说:“这个故事让我们来写吧。”
作家想了想,点头答应了。这个夜晚,作家趴在书桌上,像是多年前的某一个闷热的夏天,他以同样的姿势在课桌上昏昏欲睡。
第二天清晨,作家汗颜地发言书桌上满是自己的口水,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并没有觉得腰酸背痛。
恶龙吹了口气,那些填满字的书稿一张张飘过来,整齐地排列在他的面前。
骑士和公主站在纸张上耀武扬威。作家发现骑士的宝剑上沾满了墨水,胡渣也已经刮得干干净净,他并没有想象中魁梧,眼睛里仍是少年的光芒。
公主的裙摆此时也已经不再整整齐齐,充满了褶皱,她甚至挽起来了袖口,露出那光洁的手臂。
5
故事是这样的:
公主实在太不像个传统的公主。她自小就不循规蹈矩,从不穿白色的裙子,并且讨厌一切公主应该喜欢的东西。到了她十六岁时,王宫里的侍卫没有一个不是她的手下败将,她秘密地与传说中邪恶的恶龙为伍。
到了她二十五岁时,仍旧没有一个王子前来提亲。
国王不得不摒弃“美丽的公主只能嫁给英俊的王子”的传统美德,他宣布任何人都可以尝试前来获得公主的芳心。
公主知道自己到了面对爱情考验的时候了,他从古老的书籍中知道了骑士、公主和恶龙的故事,于是住到了恶龙的城堡,并且通知国王放出消息,国王顺势作出承诺,打败恶龙的人就是公主最佳的夫婿。
一连过了好久,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前往龙堡,一方面,屠龙者的故事已经成为遥远的故事,另一方面,二十五岁的“老公主”其实并没有什么倾慕者。
除了一个从小到大一直输给公主,想要进入皇宫侍卫队却一直被公主实名拒绝的铁匠的儿子。“你打不过我,又怎么保护我?”这是公主不准许他进入侍卫队的理由。
铁匠的儿子是是全城全棒的铁匠,他铸造的宝剑是最锋利的。所有的男儿成年后都以能进入侍卫队为荣,只有他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耀,而是为了保护公主。
所以他只能为侍卫们铸造最好的兵器,希望在公主需要保护的时候,他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保护她。
现在,他的机会来了,公主的敌人是传说中的恶龙,是即便最勇敢的骑士,也不敢挑战的恐惧。
铁匠的儿子第一次放下了他的工作,他背上亲手铸造的宝剑,一个人往龙堡里去了。
公主自然不会乖乖地呆在龙堡上等着骑士来救他,等待的日子里,她时常唤来恶龙,坐在它的背上,隐藏在云层当中,观察着那些来救她的人。
但是龙堡的必经之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公主恼怒于这些骑士的路痴,于是不得不在黑夜里偷偷降落,在所有的分叉路口做了标志。
公主等啊等,却始终等不到一个人,她终于认真思索这些年王城里关于她愈演愈烈的某些传言,她委屈急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偷偷地掉了眼泪。
公主哭了,天上便下起了大雨。
铁匠的儿子上路后,遇到了第一个挑战——他不认识去龙堡的路。他漫山遍野的寻找着,然后突然在某一天,在一个分叉路看到一个指示牌,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箭头,写着“龙堡由此走”的字样,他欣喜若狂,。
这一路走去,快要没路的时候,总能及时得看到新的指示牌,就这样,他不知道龙堡在何处,却一天比一天离得近了。
现在他又遇到了第二个挑战,这几日连续大雨,他在行至一处河时,河上的木桥被大雨冲垮了,水流湍急,他没有办法趟过去。
公主哭了几日,就不再自怨自艾了,她坐在龙背上,决心返还王宫。
恶龙飞过高山,眼尖的公主看到了铁匠的儿子,她对他太熟悉了,他从小便立志要进入皇家侍卫队,但是每次都被自己给拒绝,这个傻小子只适合铸剑,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挥舞手中的兵器。
公主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他在断桥前焦急得走来走去,显然是想过桥但无办法。
公主决定帮助他。她趁着夜幕降临,落在一颗粗大的橡树旁,偷来铁匠儿子背上的一把剑,砍倒了橡树,然后让巨龙将它横搭在河面上,又隐回暗处。
铁匠的儿子一觉醒来,发现奇迹再一次出现了,他欢天喜地地过了河,健步如飞的跟着指示牌前进。
他往深山而去,公主担心起他的安危来,她在云层中偷偷跟随,希望在有危险的时候可以保护他。
铁匠的儿子一路披荆斩棘,在路上救助了一匹受伤的毛驴,好心的他替它包扎,然后让它陪着自己一起上路。
这天,他终于看到了恶龙高高的城堡,与此同时也迎了第三个挑战。
鳄鱼潭环绕着龙堡,生存着几百只鳄鱼。铁匠的儿子再一次惆怅起来,他把小毛驴留在岸边,背着宝剑独自过潭。
第一次踩在光滑的石头上,他不小心跌落到水里,鳄鱼在后面追,他拼命地游到了岸边。
第二次他做了个竹筏,结果被鳄鱼咬得支离破碎,他又掉进水里。
第三次鳄鱼们排成一列,张着大嘴阻挡他。
公主气得在龙背上跳起来,“可恶,这些该死的小鱼欺负我朋友。”
夜晚再一次来临的时候,公主和巨龙落到鳄鱼潭边上。
铁匠的儿子那一夜睡得不是很好,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有巨石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醒来的时候,鳄鱼潭风平浪静,他轻而易举得过了河。
大山的另一边,公主站立在最后一条鳄鱼背上,鳄鱼战战兢兢地趴在巨龙背上,到达目的地后,巨龙翻了个声,鳄鱼轰隆一声砸到岸边,缓慢地爬进另一条河里。
铁匠的儿子已经来到了龙堡的大门前,他紧张地吸了口气,将宝剑拿在手中,推开了龙堡的大门。
公主拍了拍巨龙的脖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回去,到你这个大反派出场的时候了,不要让他发现,飞快点,我要回去补个妆。”
6
作家飞奔着,骑士站在他的左肩,公主站在他的右肩,恶龙飞在他的头顶。
广播里已经在播报女朋友即将乘坐的航班信息,时间就快要来不及了。
作家找不到她的身影,绝望地想要寻求骑士和公主他们的帮助,却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脚下有一股拉力,他低头一看,看见骑士和公主拉着他的裤脚,恶龙飞在前面,指引着一个方向。
作家来到了广播室,他发现广播室里空无一人,他走到话筒前,将童话故事的书稿摊开,然后开口念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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