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远远地看着哈工大的主楼,英子突然问我要我的火机。
我叼起手里的烟,把火机给她。
英子对我说:“你看!我要给你点一支蜡烛!”
工大的主楼是一座俄式的尖顶建筑,英子把扑闪的火苗摆在主楼的塔尖上,回头笑着对我说;“哈工大版的大号蜡烛哦!”
我抽着烟,看着主楼塔尖上灿烂的火焰,喃喃地说,这烟真辣眼睛啊。
英子看着我湿润的眼睛,嘟着嘴说:“生日大老远给你跑来点蜡烛,怎么还不开心了?”
我笑着说,“没有呀,真的是烟辣的。”
那天晚上,威海的风不大,四下无人,我们两个站在音乐广场前默默地看着蜡烛的火苗静静燃烧。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有人给我俩照张照片,画面应该不会很差。
英子突如其来的到访,消解了我选择一个人过生日的孤单。在沉浸于老友重逢的喜悦中的同时,我心里却开始暗暗盘算着手里还剩多少现金,还够带英子去吃几趟火锅。
吹灭蜡烛以后,英子和我走在飘着枫叶的学子路上。
我揣着兜,和英子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我们的图书馆,我没事就喜欢在里面看小说,可惜图书馆借小说的人太少,王小波的书都被闲置到发霉了。
英子说,那你有时间可得带着我去图书馆看一看王小波的书,让我也享受一下你的孤独。
英子知道我那段时间正热衷于看马尔克斯的小说。所以听到英子内涵的俏皮话,我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我说,你这样子众星捧月的女神,怎么会懂我的孤独?
英子撇撇嘴,识趣地叉开话题,只是一个劲的和我说高中的某个同学谈恋爱了,或是谁和谁偷偷在一起了,又或是某个原本成绩很好的学霸居然挂科了,云云。
当时我家失去了经济来源,这使得我忙于养活自己的生计,并无暇估计高中的同学过得怎么样。而英子似乎还沉浸在初到大学的新鲜感中,喋喋不休的和我念叨着大学里的新鲜事,唠叨着张杰就要来大连开一场演唱会,她很想去看的事情。
听到这些,我心里一阵焦灼,于是不耐烦地打断她:“演唱会那种东西,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无知的小女生罢了。都是资产阶级在给你们洗脑。”
英子被我突然的无理弄得有些震惊,大眼睛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对自己的冲动也很惊讶,毕竟我高中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我充满歉意地说,“好啦好啦,不提这个,明天我请你去涮火锅。”
英子沉默了半晌,突然说她不想和我散步了,外面有些冷,她想回下榻的酒店早些休息。
送她到酒店门口,我揣着兜说,“明天我带你去看甲午战争的海舰,很漂亮,就在你来的码头那边。”
英子点点头,说本来定了夜场电影,想和我一起去看,但看我状态不好,让我先回去休息。
我又点了一根烟,我说:“那怎么会,我可是很坚强的呢。”
2.
第二天去酒店接英子的时候,酒店前台大妈告诉我,那个文静的姑娘一大早就退房了,说是要赶早上的那班去大连的船,走的时候眼睛肿肿的。
在酒店前台大妈复杂的眼神中,我竟然有些如释重负。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我兄弟老董的电话,我说:“借你的钱,现在就能还你了。”
电话那头的老董有些错愕,但他也只能说:“我在哈尔滨,照看不到你,你有事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我说没球大事,大不了人死屌朝天,无非就是早那么几十年去见马克思。
挂了老董的电话,我一个人坐在路边的牙子上,又点了一支烟。
英子现在应该上船了吧?船上没信号,就不打电话了吧?我这么一想,觉得不如索性发个短信应付了事,结果点开手机半天,都不知道该写啥。
我抓了抓头发,心想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多贴几张海报赚个饭钱。
没记错的话,英子的那趟船是下午六点到大连。我在当天的六点整,接到了英子的电话。
我客套的说,对于没能热情的招待她,我很抱歉,本想着带着她去买几身好衣服的。
她说大家都是高中同学,她也知道我的难处,就不给我添麻烦了。
沉默了一会,她又说:“平子,你得照顾好自己呀。没钱花就问我借,把你的心态调整好。”
那晚英子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她说早晨一定要吃饭,中午得吃肉,晚上不能熬夜,云云。
我在电话那头装作心不在焉的嗯嗯着,不知道说什么,却真的不想挂掉电话。
后来英子说,你有时间可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呀,微信上说不清楚的事情,电话里几句就说清楚了,我等你电话。
那天晚上,躺在威海校区的某个小角落里,我失眠了。我有些无助,有些迷茫,有些孤独,电话里英子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
真想再听到你的声音呀,我对着黑暗说。
3.
大学的前一年半,我的生活就在这种窘困的压抑中煎熬着。我发过传单,贴过海报,找了很多份兼职。最后找到了一份收入还很可观的招生代理工作,在拿到那笔当时对于我来说就像天文数字一样的招生收入的当天,我喝多了。
那天晚上,饭馆里很应景地出现了汾酒,我喝多了。没有想象中喝多了以后各种吹牛逼,我发现我喝的越多,越不想说话,越开始变得沉默。
回寝以后,我给老董打了电话,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我犹豫了好久,终于也按通了拨去大连的号码。
第二天酒醒以后,老董说昨晚的电话里,我一个劲的说爱他,把他吓了一跳。
“妈的,死基佬...”老董在电话那头恨恨地说。
我惊了一身冷汗,我想不会吧?那我和英子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失态了?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问英子,昨晚我说了什么?
英子发了个捂嘴笑的表情,她说想知道,就去大连找她。
变得有钱起来的我买了当晚的船票,那天晚上风浪很大,船舱摇晃地无法入睡。
我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想着那个为了陪我过生日,就是坐着这么一趟摇摇晃晃的船来威海看我的女同学,想着她一个人在酒店哭肿了眼睛的样子。
我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下船的那一刻,英子就安排好了一切。她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要带我去吃她们餐厅的旋转小火锅,要带我去走一遍跨海大桥,要带我去看海洋馆里飞翔的鱼。
“在大连的海洋馆里,有一条海底隧道,非常漂亮,有一种鱼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会在海里飞翔。”
站在海底隧道里,我才知道,飞翔的鱼原来就是鳐鱼。但它们游曳的样子比我想象中要慢很多。
“你看,它们游得多从容呀....我就没法那么从容.....”
英子拉起我的手,说:“那我们就去看别的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被英子拉在后面,看着英子在海底隧道里蹦蹦跳跳的样子,我想,这姑娘真坏呀,存心不让我好好看鱼。
4
那天晚上,英子带我去吃饭,她体贴地给我带了一瓶红盖汾酒。
她抱着酒瓶对我说:“这个度数更低,但是你也只能喝一点点哦。”
再后来我们都有些醉了,我借着酒劲追问她:
“那晚打电话,我究竟和你说了什么啊?”
英子捂着嘴笑着说:“你给我朗诵了一首你写的蹩脚情诗。”
我笑起来,说:“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毕竟我才华横溢,写蹩脚情诗,还真得花一番功夫呢。”
英子说,不用想了,那首诗,她都还记得。
英子说,那首情诗是这样写的。
“想和你去放烟花。
想看你躲在我身后傻傻的样子。
想在烟花绽放的瞬间从你身后抱紧你,在你耳边说,谢谢你听了少年的故事。
如果烟花的时间够,我还想许你一个时间长一些的诺言。”
我哈哈大笑,真tm蹩脚啊,我说。
我说既然我们都喝醉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一人一句话,明天就失忆,好吗?
英子眼神闪过一丝失望,却说好啊好啊,我先来。
我笑着说,机会只有一次哦,你可得珍惜啊。
英子想了想,说:“那就这句吧.....”
“平子,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猜英子一定看到了我眼睛里掩饰不了的失望,我点了一支烟。我努力地想听出英子简单的话里面,到底是要激励我勇敢一些呢,还是在含蓄地拒绝我,可惜那晚我喝多了,听不出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里面,到底含了多少挣扎和无奈。
我喝了一口酒。
我说:“我喝醉了,说错话你别介意。”
我说:“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很好,也可以不失忆啊。”
我说:“你要知道马克思主义者最不喜欢露骨地表达他们的感情。”
最后我说:
“谢谢你听了少年的故事...我真的很希望...以后的故事也你一个人来听....”
英子流泪了,我也是。我想,不管怎么样,英子也一定会记得我此时此刻深情的样子吧?
在酒精的迷醉里,我努力在对面那个姑娘的眼睛里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肯定的答案,就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成为我高中同桌时的那天下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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