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一条忘川河在我面前奔流不息，河水上下翻滚，呈现诡异的血黄色。忘川河上有一座鬼斧神工的奈何桥。听说，每个想过奈何桥的人，必须要先喝下孟婆的忘情汤。喝了孟婆汤，前生与后世，再无瓜葛。
“喂！前面那个小不点，你过界了。不要再往前走。”一个自以为阴间第一帅的声音在我身后吊儿郎当地响起，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白叔叔，你是在叫我吗？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只是停顿了一下，又探头探脑地往前走。
“再走，对你不客气。别怪我们哥俩手下无情。”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周围的空气一下变冷了。数十只阴间铁鸟不胜寒气，嘎嘎嘎惨叫着腾空而起，飞向远方。
我打了个冷颤，转过身去，一脸委屈相。黑叔叔，你怎么这么凶？跟白叔叔真是没法比。我就不明白了，同在阎王爷爷殿下当差，你俩差距怎么这么大！你大人的！我这不是还没踏上奈何桥吗？
我心虚地望着冷得像冰块的黑叔叔，还有悠然自得的白叔叔，脸上立马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像往常一样，使出惯用杀手锏：“黑叔叔，白叔叔，你们二位超级大帅哥行行好，放小的我过去吧。”
“不行！小不点，不是我们不让你过去。以你现在的修为，不喝孟婆汤，根本过不去。”黑叔叔不为所动，警告我。杀手锏失效，拍马屁没得逞。
前一秒还温和的白叔叔，突然露出一脸奸笑，手一挥，手里倾刻间多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汤汁： “要不，你尝尝这孟婆汤？好香啊。”说着，还故意鼻子凑近汤碗嗅了嗅，一脸陶醉相。
“不……”我一溜烟窜出去老远。我要离坏人远远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白叔叔！
“你何必吓他？他只是个可怜的小不点。”说这种话的竟然是黑叔叔。今天的太阳肯定是打西边出来的，如果阴间有太阳的话。
“他太小了，自不量力！这一千天来，他隔三五天就上演一出过桥闹剧。我这是警告他，不要过桥。以他一己之力，又怎么能安全过桥不喝孟婆汤呢？不喝的话，下场是什么，他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吗？”白叔叔少见的一本正经。
黑叔叔听了他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咱兄弟俩这么长时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呀就是嘴不好，对那个小不点好着呢。”
躲在暗处的我偷听到黑叔叔和白叔叔的谈话，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妈妈，你知道吗，他们待我都很好。可是他们都不是你。妈妈，我好想你……呜呜……
三年零三个多月前，机缘巧合，我来到妈妈的肚子里，在妈妈为我准备好的温暖的小房子里住下来。妈妈每天每时每刻为我输送血液和营养，让我长大。我能感知到妈妈的喜怒哀乐。妈妈为有了我而幸福，我也很幸福。
我在妈妈肚子里有三个月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天突然我头晕休克。妈妈流了好多血。她吓坏了。爸爸赶紧带妈妈去医院检查，我听到医生告诉妈妈什么“胎停”，必须要做手术。
看着妈妈在爸爸怀里泪流不止，我能感受到妈妈的伤心、痛苦、绝望，与极度的不舍。我想安慰她，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也好想哭。我不想离开妈妈。我舍不得。可是身体好累，我竟然睡着了。
一阵锥心的疼痛把我给弄醒了，我的身体碰着了冷冰冰的手术钳。我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意识。迷迷糊糊中，我听到那个扑克脸的女医生大声吼手术台上伤心欲绝的妈妈：“你这样乱动，我什么也做不了。你让你老公进来。”
妈妈流着泪，用虚弱的哭音，喊守在门口寸步不离的爸爸进来。爸爸上前紧紧攥住妈妈的手，关节变得发白。他立在床边，只看了哭得泪人一样的妈妈一眼，就再也不忍心看，只能转过脸去。
冰冷的钳子、刮匙在妈妈的身体里机械地拽、刮，拼了命地想把我和妈妈完全剥离开。我感觉不到疼痛。我只知道我那可怜的妈妈一直哭，一直哭，我完完全全感受到她的每一分痛苦，她的身体在痛，心更痛。
我听到她悲痛欲绝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叫声。那一刻我不在乎自己已经被分离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我只知道妈妈的心碎了。妈妈，我不想离开你。妈妈，我想你再抱抱我。妈妈，我想保护你。我的意识在渐渐消失。
手术室里挡着白色帘子，阴冷无比。恍惚中，我看见一黑一白两位帅叔叔站在妈妈的床边，黑叔叔绷紧脸，白叔叔对我笑。
很久以后，在阎王爷爷的十层殿里呆久了，我才突然想起来，白叔叔当时的笑容像极了忘川河边盛开的彼岸花，明艳动人，却让人冷到极点。
“小不点，你的时辰到了，我们是带你离开的。”白叔叔温柔地说。
“白叔叔，让我再看一眼妈妈。”此时，妈妈因为体力过份透支，心痛到极点，已经昏过去。
而我，因为之前受妈妈全心全意的关爱与照拂，元神变化成小小的圆圆的闪闪的金色发光体。我跳到妈妈苍白的脸上，用我小小的身体去抚平她紧锁的眉头，拭去她脸上未干的点点泪痕。
我趴在她的耳边，又怕吵醒她，轻轻地说：“妈妈，我爱你。妈妈，不疼。妈妈，你要好好的。妈妈，等我。我会回来找你。”说完，我在妈妈的唇上印上深情的一吻，那是我与妈妈这一世的约定。
带着对妈妈的无限留恋，我一步三回头。终于，我还是离开了我那仍在昏睡中的妈妈。
我来到阴间马上满三年了。我心里明白，阎王爷爷，还有黑叔叔，白叔叔待我都极好，他们给了我许多特权。可是，我还是想念我的妈妈。我想念妈妈温暖的小房子，春风一样的笑容。想到她失去我时的伤心欲绝，我心里难过得像刀扎似的。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三年来，每一天，每时每刻，我总想跨过奈河桥，回人间去看我的妈妈。
“小不点，你过来。”凶凶的黑叔叔在喊我。哼！我才不怕他。我早就知道，他不是真凶，那都是他用来唬人的。
黑叔叔弹了弹嗓子：“你阎王爷爷传令让你去。小不点，好好表现！”黑叔叔偷偷地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不禁莞尔，这手势怎么跟他高大威猛的形象那么不配呢。
阎爷爷在十层殿里宝座上端坐着，庄严无比。他低着头若有所思。我一下子跳到他的怀里：“阎爷爷。”我亲昵地抱着他，调皮地拽拽他的长胡须。
“噢，你这个小不点，这么久，怎么还这么调皮？”阎爷爷宠溺地拍拍我的头，我咯咯地笑。
“小不点，你三年修行即将期满，现在你也该去人间历练历练了。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大富大贵之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一家人却离心离德；另一个是普通人家，平常日子，一家人合合美美，你选哪一个？”阎王爷爷捋着胡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终于知道他的胡须有什么用了。
“阎爷爷，我选第三个，我要去找我的妈妈。”我特别认真地回答道。
“你这小不点，太任性了。都是我平常太骄纵你。只有两个选择，你必须选一个，没有第三个选择。”阎爷爷突然之间变得好严厉，我的小心脏吓得扑通扑通乱跳。
可是我还是执迷不悔：“我不选！我不选！我要找妈妈。”
“小不点，你可知道，你之所以不用喝孟婆汤，能在阴间呆三年，完好无损，是你母亲一直对你心有所念，是她的执念护住了你的元神。你要是不选，会从奈何桥上直接掉进忘川河里，河里孤魂野鬼会把你吃掉。到那时，你元神灰飞烟灭，你想回来也回不来，你再也见不到你母亲。你不要辜负她一片心。”阎爷爷今天不止一点啰嗦。
“阎爷爷，我要是选了，能不喝孟婆汤吗？”我一脸可怜兮兮相。我要记住我的妈妈，不管何时何地，永生永世记住她。
“这个可以。我给你一张阎王特赦令。”阎爷爷就是阎爷爷，出手不凡，果然大手笔。
“那我去普通人家。”阎爷爷说去普通人家，合合美美，我才不稀罕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每天吵来斗去，有什么意思。
“好孩子，我知道你会选这个。你选得太好了。”阎爷爷笑了，笑容转瞬即逝，恢复一惯威严。
我难以置信。我看错了吗？我怎么可能看到阎爷爷笑？一定是我看错了，闫爷爷怎么会笑呢？他是阴间的最高统治者。我摇了摇身体。
唉！可怜如我，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想想就难过。机智如我，万幸的是，我还能保留所有关于妈妈的记忆！妈妈，我好想你呀……再也见不到你啦……我好想哭呀……呜呜……
我终于踏上了我朝思梦想的奈何桥。可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思及此，一步、两步，我走得十分艰难。有了阎王爷爷的特赦令，果然没有人再逼我喝孟婆汤。马上就要过桥了。我一回头，桥的那头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冲我挥手道别。黑叔叔，白叔叔，再见。再也不要见。
突然，我的元神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我失了意识，身体却向着有太阳的地方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个温暖的小房子里悠悠地醒过来。这个小房子里的一切我是那么熟悉！关于这个房子的所有的记忆瞬间被唤醒。是你吗？妈妈！我真的又回来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呜呜……好想哭……我好幸福。
三个月后，爸爸陪妈妈去医院做B超，医生告诉妈妈，胚胎发育良好，一切正常。妈妈喜极而泣，一颗紧张多时的心终于放下。我终于又一次感受到了妈妈发自内心的快乐。
妈妈，抱抱。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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