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西红柿的柴米油盐日，生命只能是一个苍凉的背影。
2018.8.31 周五 阴天
01.
去幼儿园开会。回来的路上，临时决定绕远，朝商场前面的那条水泥路上经过。
这条路上，一年四季都不寂寞，夏天和秋天是最有烟火气息的。
春天，野菜丛丛摆放在路边。那一抹鲜亮的绿色，挑逗着黯然的眼眸，有水灵灵的美意。
夏天，从泥土里长出来的黄瓜豆角和毛豆，还有带着泥土的胡萝卜，带着露珠的丝瓜，散发着香气的韭菜和芫荽，也在路边大大方方地展览着。
除了这些，还有卖西瓜的，卖哈密瓜的，卖桃子和李子的，还有卖猪肉的，卖莜面的，卖小米黄豆等杂粮的，也有卖小孩衣物的，卖锅碗瓢盆的……
夏天，夜晚来得很迟很迟。路边的摊子，下午四五点支起来，一直等到星星落满天空，把黑色的天幕缝缀成一件华美的晚礼服，摊主们才收拾东西，慢慢地回家。
秋天，虽有了浅浅的凉意，可是，农人的心里美着呢。地里的庄稼都成熟了，只等着节令的指挥，用不了多久，地里空旷，仓中丰实。
02.
临时绕远，就是冲着这路边的小摊而来。
老远，就看到手工编织的柳条筐里，那团火焰似的燃烧。几乎是小跑着过去，蹲下来就将手伸进了筐里。
“麻烦帮我拿个袋子。”抬头，旁边放着椭圆的黄皮哈密瓜，还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扭头说：“拿一个袋子！”
又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走得很快，顺手从农用卡车上扯下一只塑料袋，递给我。
“一看就是吃过正宗西红柿的人。”男人说。
“是个识货的人。”男人又说。
没有接他的话茬，却在他的话语里，思绪游离到了鲁迅先生的《社戏》里。“我”说六一公公家的豆好，六一公公夸“我”不愧是读书人，是城里人。
“多拿点，都是自己家种的，你看，这上面还有土。”男人拿起筐中的一颗西红柿，指给我看。
“的确是好。从庄稼地里长出来的，不吃化学肥料的西红柿，我喜欢。”
我回应他，又放了两颗西红柿到袋子里去。
上秤，四斤。
拎了拎，没感觉出重，也没感觉出轻。付款给男人。“八块”，他说。
提着几颗让人欢喜的西红柿，在天色阴沉中回到了家里。
03.
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扔下背包，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西红柿，放在水龙头下洗了洗，一口就咬上去了。
西红柿的汁液，在舌尖上舞蹈，与味蕾交谈，亲切的番茄味，唤醒了每一根昏昏欲睡的神经。
“真好吃！”
这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掳获了人心，撅起了很多旧时的回忆。
从前，家里有几亩地。每年，母亲都会留出两三畦专门种“零碎”。这“零碎”，不外乎就是茄子、辣椒、大葱、韭菜、黄瓜、甜瓜、西红柿、胡萝卜……
母亲侍弄它们就像抚养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撒上鸡粪后，一锹一锹地将土翻过，用耙子搂平，再搭起一道又一道田埂。最后才是下种。这些种子，都是母亲自己亲自到供销社买的。每一粒种子，都得到了母亲掌纹间的温暖和眼睛里的喜爱。落入土壤的那一刻，它们亦是心怀着千恩万谢的。它们知道，唯有生长，生长，不停地生长，不停地开花，努力地结果，才是对母亲赏识垂爱的最好回报。
地里的黄瓜长得快，吃不了几次就不想再吃了，任黄瓜吊满架。西红柿相对慢一点。从绿色的小珠子，一点一点，长到乒乓球大，长到鸡蛋大，长到拳头大。绿色开始泛白，开始泛红，像芳华正好的小家碧玉突然被问是否有了心上人那般，脸上流淌着无限的娇羞。
红晕一缕一缕，像朝霞一样，像流水一样，像炊烟一样，袅袅娜娜地散开。再也用不了几日，西红柿红了。
红了的西红柿，暴露在阳光下的，自然无一幸免。就是那些有幸被层层叠叠的叶子隐蔽了的西红柿，也会被我们这些馋嘴小孩的火眼金睛发现，继而成全了我们的大快朵颐。
04.
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在农人的眼睛里无数次映照见自己影子的西红柿，吮吸了来自乡间天空的湛蓝，来自大地的厚重，来自农人的纯朴的西红柿，喂养了一个个如花的生命，一段段芬芳的岁月。
西红柿，生吃是可以的，炒菜是可以的。西红柿炒蛋，就是最寻常的家之味。西红柿加白糖，不是有人美其名曰：火焰山上落雪吗？单单就是这个名字，就有让人遐想无限的千万种理由。
见过姑姑做番茄酱。将西红柿烫了皮，用手捏碎成糊状，倒进准备好了的玻璃罐子中，加入特制的番茄酱专用粉，再加一些蒜蓉，就万事俱备了。
做好的番茄酱，调到汤里，汤鲜。放到面里，面美。这也只是最接地气的吃法了吧。常常想，像西红柿这么受欢迎的“国民蔬菜”，大概煎炒烹炸，煮焖炖煸，无一不合适，无一不恰切，无一不是美味。
05.
“妈，你尝尝，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西红柿。比咱们之前买那些好出百倍。”我又洗了一颗西红柿，递给了正在厨房忙碌的婆婆。
“哎，真的好吃，这才是柿子味。”婆婆也感叹到。
现在，在水泥钢筋的城市里生活，一日三餐，都在超市的货架上。没有了泥土的味道，没有了草木的味道，没有了露水和风的味道，没有阳光和蓝天的味道，日子，就是用再眼花缭乱的调味品，也是少了一份妥帖的心安和满足。
想到这里，心里，无限地感激起来那个在路边摆摊卖西红柿的男人来。感谢他，让我遇到了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货真价实的西红柿，感恩他，为这一颗颗西红柿洒下的汗水，付出的劳动，投注的暖意。
没有他，我的生命，又将被抽离一些美好，一些真实，一些真诚的感恩之心。
这几颗西红柿，也让我又一次深刻地明白：我是农民的孩子，从泥土中走来。我的身上，烙印着泥土的影子，是低矮却不卑贱，是讷言却不愚钝，是朴素却不虚伪。我相信泥土的力量，相信种子的力量，相信汗水的力量，也相信成长的力量。
06.
当我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来自乡间泥土的诗歌，慢慢读，回想过去柔和诗意的种种。
当我老了，我就像诗人所描绘的那样，只钟情于一个：
我最钟情的事物不多，仅仅是一个
小小的院落。在乡下，村子外面
当冬天给沉睡的麦田带去寒冷的梦
午后橘黄的阳光疲倦地
偎着墙根儿、栅栏和屋檐
像一条懒洋洋的癞皮狗拿肚皮蹭着
另一条狗
这时我能在冰凉的门槛上坐上一会儿
眯缝着眼，像想着别的什么事情那样
傻愣愣地瞅着我的爱人
我最钟情的事物不多，仅仅是一个
小小的院落。在乡下，村子外面
当一月风雪把安宁和清白从天上偷偷
带回人间，远近村庄里再也听不到
鸡鸣和孩子的吵闹声
披着油腻的黑袄的猎人揣着手
穿过黄昏
这时我能一身雪花地访友归来
牙齿打颤，叩打着门环，呼唤我的爱人
并且看见她在黑暗中点亮灯盏
钟情这小小的乡村，老掉牙的屋子，还有一片小小的园子。园子里，有一株株西红柿，在暖暖的阳光下，和我一起，享受静谧浪漫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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