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独感与生俱来,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为别人存在的,随着年龄的增加,孤独感也在慢慢长大,如毒蛇,牢牢盘踞心里。

十九岁那年夏天,我拎起行囊,背上画夹,生平第一次只身出门远行。我踏上的是一生命运转折之旅,我去高考,考美术。

由于家人的反对,我画画都靠自学,几乎没上过美术班,所以出门考试,别人成群结队,我形单影只。那个时候,交通很糟糕,我从H市出发到W市,不过五百多公里,火车居然没有直达,要在B市转车,而转车等待的时间,是整整一个晚上。

火车上拥挤不堪,卖东西的小贩来来往往,吆喝声不绝于耳,更有一些凶神恶煞般的人,用手中根本一文不值的小玩意强行勒索旅客的钱财,而我并没有看到列车员和乘警在哪里。这让初次出门的我对世界心存恐惧。

一路上我像个哑巴。到了B市下车,还要去买去W市的车票。B市火车站的混乱早有耳闻,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整个车站就象难民营,到处都是人,大都衣着破旧,满面尘灰,拎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或躺或坐。老的少的残疾的乞丐来回穿梭,伸手、磕头,或者抱旅客的腿。广场、候车室和售票室都游弋着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形迹可疑,眼睛四处搜索,目光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排在长长的队伍的后面买票,来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很瘦,穿着肮脏不合体的牛仔裤和T恤,但是却保持着混火车站的本地人对外地人的冷傲。他走到我跟前,用不屑的口气说:“加五块钱,我马上就给你买到票。”

我摇摇头。

他说:“排两个钟头你也买不到票,都是加塞的。”

我还是摇摇头。

他骂了一句,走掉了。

等我凭着自己的努力买到票,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拖着站麻的双腿进了候车室,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室内人声喧哗,灯光昏暗,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有低头枯坐。

没多久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沓报纸,我一抬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就是几个小时前要给我买票的那个少年。

他低下头说:“没事干,看看报纸吧。”

我瞅了瞅,都是几天前的报纸,迟疑了一下,怕他纠缠,还是买了一份。

少年接了钱并没有走,似乎对我发生了兴趣,他看着我的画夹说:“画画的?”

我“嗯”了一声。

“出去写生?”

“不,考试。”

少年索性在我旁边坐下了,看来他的生意并不好,有些无聊。他开始问我家在哪里,多大年纪,去什么地方考试,考什么内容,为什么没有同伴。我有些烦,但怕得罪他,就简单地回答敷衍他。

“其实我也很喜欢画画的。”少年侧过身直视着我,双目发亮。

他开始说他的事情,说他家里穷,成绩差,上到初二就不上了,什么都不会,找不到工作,就跟别人来混火车站。

“干我们这行的,其实别人是瞧不起的,而且经常跟别人起冲突,还得躲着警察,挣了钱还要分给老大,不然就会把你踢出去,不让你干。”

他把身上衣服捋起来,让我看他的伤疤,说伤疤的来历。

我说:“你没我大吧,应该学点手艺去挣钱。”

他苦笑:“都是说着容易,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又说:“我有一个弟弟,成绩很好,我得供他,让他把学上出来,不能像我。”

他掏出烟来,递一支给我,我不要,他点着抽了。

他继续跟我说着话,杂七杂八,说他的家庭,他的同伴,他的老大,还有他那引以为豪的弟弟,以及他的女朋友。我虽然话还不多,但已经不烦他了,认真地听他的故事。

他抽了几支烟,起身要走了,对我说了他的名字,说车站的人都知道他,以后来B市,别忘找他玩,有事也能帮我。然后又问我几点的车,我说早晨六点。他说:“我送你。”拿着报纸,挤出人群消失了。

我迷迷糊糊捱到了天亮。火车来了,检票上车。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好,等着车开。

我望着窗外,这片喧闹的站台,一个少年由远及近地跑来。车要开了,他把手中的几张报纸从车窗递上来:“路上看。”又说:“下次来别忘了找我。”我点头,说:“谢谢你!”挥手再见。火车开动,他渐渐变小变远,消失不见。

在W市考了两天试,也无心看城市景色,一结束就匆匆上路回家。W市临长江而建,当时还没有长江大桥,坐火车还须乘轮渡到江北。站在轮船上,看长江浩渺烟波,心情激荡。忽而见船头有个女孩,凭栏远眺,一袭黑裙和长发随风飘扬,宛若仙子,让我年青蒙沌未开之心为之怦然一动。

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连。下了船进了火车站,买了车票上了站台,她不时闯入我的视线。候车时,她距我不足三米,能清楚地欣赏到她秀气的脸庞。她只身一人,只背着一个小包,从她身上散发的清纯气质,我猜她是一名学生。

周围候车的有两个跟我一样身背画夹的男生,抽烟,粗门大嗓地说话。听口音他们离我家不远。我知道他们也是前来考试的学生,都是同类,家又近,不知不觉就跟他们聊上了。两人倒也爽气,掏出香烟递过来,邀我同路。我们说话的时候,感觉那个女孩老往我们这儿瞟,心想:莫非也是同乡?

火车开来,上了车,三人拣了空位坐在一起。女孩姗姗而来,正犹豫着在哪儿坐下,一旁的男生感觉反应都比我快,胆子也大许多,齐招呼道:“这儿坐吧,老乡,三缺一。”

我奇怪,悄声问:“你们认识。”一男生挤挤眼:“不认识,但我们一起买的票。”

女孩果然嫣然一笑,在我身边坐下。两个男生也掏出扑克,大家一起打牌。

她是个安静的女孩,不大说话,表情一直都是微笑,两个男生想套套近乎,她都是微笑应对,点头摇头,绝不多话。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胳膊也偶尔相擦,让我有些紧张,话也不敢乱说,矜持地跟她能有一比。

傍晚火车到了B市,又要象来时一样转车,停留一晚。买票仍然是个艰苦任务,只是那个结识的男孩却没出现。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去排队,受了两个小时的罪买到了票,一起到站前广场转了转,吃晚饭。饭后又无聊,于是还是打牌。候车室的长椅上拉不开场子,我们就在地上垫上报纸坐下,在地上开打。这次两个男生提议输家要被刮鼻子,于是我有了机会手指接触到她小而翘的鼻头,温柔的一下两下,心里漾起了一片暖暖的浪花。当然她的手指也会掠过我的鼻梁,轻轻的,似碰非碰,象一丝风。

夜渐深,大家都有些困倦,女孩首先撑不住,手中的牌滑落下来。她努力睁开眼,说:“不想玩了,没劲。”又怕我们误会,又说:“不是没劲,是我没有劲了,累了。”如此大家就不打了,女孩起身去洗手间。一会回来,仍然倦意浓浓,打量四周,绝没有可供淑女休息的地方,只好重又坐在地上。也许是太困,意识出现了模糊,女孩这一坐没有注意到形象,坐得太随意速度太快,裙角飞扬,倏然闪出两条光洁的大腿和白色的三角裤。虽是无意中瞥见,然而我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委琐卑鄙,女孩浑然不觉,我却羞愧难当,忙扭过头看向别处。

女孩扭着身子将头和胳膊伏在长椅上睡了,我的眼皮也逐渐沉重,不知不觉中躺在地上睡去。

天亮时我被两个男生推醒,睁开眼睛看到女孩已经端庄地坐在长椅上,长发整齐,脸颊粉嫩,显然已经梳洗过。我急忙起身,去刷牙洗脸方便,之后一起排队剪票上车。

没有早饭,女孩从包里拿出零食分给大家吃,勉强止了饥饿。一路上众人有些懒散,不再打牌,有一搭无一搭说话。女孩安静地坐着,时而低头,时而将目光飘向窗外,窗外大雨倾盆,景物模糊,她几乎不发一言,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路程不长,然而火车超级慢,站站停车。将近终点,两个男生相继下车,留下我和女孩,一起到达H市车站。下了车,大雨依旧,我俩都没带伞,只得躲在候车室避雨,等着雨小回家。

等待中也相互说话,我得知她原来是大一学生,暑假留在W市打工,家中有事便中途回来。一问家中地址,居然离我家不远,这是就是缘分,让人忍不住地兴奋。老天也大概看出了这个意思,大雨竟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我买了面包饮料,权当午饭一起吃了。两个都是文静之人,没太多话,并肩站在窗边看雨。看着外面雨中混沌的世界,时间静静地流淌开去。

天色将晚,雨还在憋足劲地下,老天有点太照顾我了,可惜我是个傻瓜。女孩却有些着急了。于是我下了决心去买了一把雨伞,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吧。”女孩点点头,我便撑着伞,两人出了车站,走进雨中。

两人默默无语地走着,伞太小,我俩都有小半边身子露在伞外,空气被雨水冲刷得很凉,女孩不禁抱起裸露的双臂。我问:“冷不冷?”她说:“有点。”

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几乎就是无可抑制地说出:“我可以搂着你的肩膀吗?”

女孩抬起眼来看我,我为自己的冒失紧张地喘不过气。

然而女孩却清楚地点了点头。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有些抖,但我还是坚定地把她搂住了。身体靠在一起,让我升起一种从皮肤到心里从未感受过的奇异的温暖。

一路无话。路太短,眨眼就到了。她从我的怀中走出来,面对我,眼睛温柔,充满暖意,轻轻说:“谢谢你。”一招手,在一片楼房里消失了。

我回了家,这段旅程让我很满足,心情很好,吃得很多,睡得很香甜。

我没有找过她。我甚至很快忘记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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