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在圈子里一直都是个好男人，他成绩一直很好，外人看来，人缘也不错。从上学那会开始，他便是众人眼里好男人的代表。帮人带早餐，帮人写作业，送下晚自习的女同学回家，甚至……帮人送情书。只要有求于他，他能做到的，必定答应。

可惜的是，他长了一张大众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否则，一定是枚大众情人。或许，也有可能是大众备胎。当然，凭借他那流水线一般的脸，他整个高中都荣幸地一直不曾谈过恋爱。

上大学以后，虽同处一个城市，却也相隔甚远，联系渐渐淡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高中损友老罗的生日宴上。

那天，一个电话把我从女神的怀抱里吵醒。劈头盖脸一通话夹杂着傻逼似的笑声入耳，在我还没有恍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嘟嘟嘟的声音。

我挥了挥手，把女神驱散，略微整理了下思绪。大意是说，阿元有女朋友了，听说还蛮漂亮的，然后就是一串傻笑。当然，中心意思是今天他生日，老地方聚聚。结束语是，晚上详谈。

于是，晚上在一番觥筹交错中，断断续续听完了阿元的故事。

总的老说，就表象看来，这是个很美好的故事。虽然缺少了浪漫，但完全能被男主的温暖所弥补。

阿元和他女朋友佳佳相识于一场交流会。彼时，他们是各自学校团委带队负责人，他在他们学校接待她们。在为期三天的交流活动中，情窦初开的他爱上了这个女孩。于是，没谈过恋爱的他以自己的独有方式开展了猛攻。

之前提到过，抛开脸不说，阿元还是有潜质成为一个好男朋友的。事无巨细，样样都能考虑周全，与人为善，不抽烟不喝酒不玩弄感情。于是经过几轮猛攻，顺理成章地拿下了佳佳。

这下更不得了，每天早中晚各一个电话，叮嘱佳佳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天冷加衣，逢下雨必定亲自穿越大半个城市去送伞，逢大姨妈必用保温盒送去红糖水，每天晚上等她睡了才会睡去，每到周末即使她只是在图书馆自习也会起个大早过去陪着。

渐渐地，阿元和佳佳的爱情在两个校园之中流传开来，传为佳话。阿元成了大部分女生训斥男朋友的理由，佳佳也成了大部分女生羡慕的对象。

到这里，阿元的故事告一段落。我好奇地问老罗：“你跟我一个学校，我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老罗神秘一笑，继而无奈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其中一个女朋友跟佳佳一个宿舍的。天天跟我这说佳佳她男朋友怎么怎么好，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是我们的好好男人阿元。我真是日了狗了。不过还好，她还不知道我跟阿元认识。”

这会其他几个弟兄不乐意了，阿蒋破口大骂道：“格老子的，哥几个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你倒好，还好几个是吧？贡献两个出来给兄弟们。”

老罗赶忙苦着脸求饶道：“哥哥们，我也就三，要贡献两个还怎么活啊。诶诶诶，别动手啊。我错了，真错了，我马上着手去物色物色。”

其实从高中起，我就看出老罗不是什么好胚子了。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跟他谈的是兄弟情，不是基情，只偶尔说他两句，让他注意身体，别的倒也很少搭理。我看了看表，站起来打圆场道：“时候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再晚没地铁了。”遂各自散了。

回校的地铁上，与老罗再次谈起这个事，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就目前看来，阿元和佳佳是走不长远的。若是在一起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感觉到束缚感觉到不自由了，那么就会有裂痕出现。”

“嗯，我知道。”

“那要不要去跟他说说？毕竟他高中也帮哥几个带过几次免费早餐呢。我去教他两招？”

我翻了个白眼，嫌弃地道：“那是帮你，又不是帮我。其实，你现在去跟他说也没用。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有些时候男人也一样。很多东西，不去尝试过，旁人说得天花乱坠也是白瞎。没事儿，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

“不愧是大作家，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这一番高屋建瓴，实在令小的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情。”

“滚滚滚，一边玩泥巴去。”车停稳，我快步走了出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忙于写新故事，老罗或许忙着给其他几个兄弟物色女朋友去了，两人都不常见面，我对阿元的事自也是知之甚少。

某天傍晚，脑子卡壳得厉害，透过窗户见到晚霞烧红了半片天，还有阵阵清风摇曳，遂决定出去走走，清醒清醒。于是拿上手机，踩着人字拖便向外走去。刚晃悠了一小段距离，一首《小苹果》乍然响起，吓老子一跳。细细一琢磨，最近闭关，没跟外界联系，肯定是宿舍哪个狗日的给换掉了，回去要严刑逼供一番才行。一看是个本地号码，遂接通，尚还来不急说话，那边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是沐吧，我是阿元，我在你学校外面那家清吧，你出来一下吧，找你有点事。”

我楞了一下之后，恍惚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应了声好，向校门走去。

推门进去，似是刚开始营业的店里只有服务员。一眼看到他坐在角落里，桌上是十瓶开过的青岛和两个空掉了的酒瓶。我走近，他低头看了眼我的人字拖，又抬起头看着我不修边幅的脸，说道：“一年多没见，这么不注意形象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咧嘴道：“一个学计算机的屌丝现在躲在计算机后面码字玩文艺当键盘侠，要形象也没用。倒是你，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

“嗯，我知道。你写的东西我都有看。这也是我突兀前来找你的原因。”他有点颓然，继而说道：“我被分手了。”

我缓慢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等待着下文。

晚霞透过窗帘的罅隙斑驳而下，一片灿烂。他抄了瓶酒，猛灌一口，开始絮絮叨叨。

“我知道故事的起手你已知晓。其实大体也就是那样，只不过还有很多事我做了，别人不知道罢了。每一次都是我主动去找她，送这个送那个；她同别人出去玩我从不干涉，最多只关心一番；我知道她爱玩，可学校是学知识的地方，我时常劝她要认真学习，她却总不爱听我的；我做什么都提前告诉她，她却动不动就躲着我；我整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她却好像毫不在意；她的吃穿住行我样样都规划好，她却总不领情；甚至有一次，我省吃俭用给她买了份礼物，她却说不喜欢，从来不带。我并不是向你炫耀什么，也不是诉苦，只是觉得有些委屈，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那你觉得，受什么委屈了？或者说，你想你所有的付出都收到回报？”

“我并不是要求回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啊，我是担心她，为什么她就不领情呢？”

我拉开窗帘，对着外面的行人努了努嘴，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拿瓶酒出去，跟人说，你请他喝酒。可他恰好酒精过敏，那他是不是该拒绝你？”

阿元迷惘地点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但是……”

“你有真的去了解过她的需求吗？你确定你给的都是她想要的吗？若你付出的，都是她厌恶的，那便像拼尽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般，不仅没有一丝附着力，甚至会被反作用力伤到自己。”

“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啊。”

“首先，你这个想法已经涉嫌道德绑架了。凭什么你认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任何一个人生存于世上，都有其自身的抉择。你只能给她建议，却不能决定她需要按照你的思路去改变任何。你要明白，没有人天生愚钝。对于他人错误的选择，只能加以引导。女人是感性动物，往往一句‘不能’，换回来的是更加激烈地偏要去做。有位朋友曾跟我说过一段话，令我感概了许久。她说，女人的一生就像是出门买衣服，可能她们本身是冲着某一件衣服去了，可逛了许久之后，挑挑选选，却空手而归。那能说她们没有达到目的吗？不，她们达到了。她们的目的便在‘逛’字上。就好比人的一生，抱有目的性去实现某个目标固然好，可更应该的是享受其中的过程。而佳佳需要的是享受那个过程，你在做的，却是扼杀掉她所想要的一切，让她随着你激进的思想去枯燥地实现目标。”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扯远了一点，话说回来，你的初衷并没有错，可你却用错了方法。再亲密无间的人都需要有各自的空间，在一起的两个人最忌讳未获允许便私自去插足对方的那一方小世界。要相濡以沫，也要相敬如宾。纪伯伦曾言，最好的爱情是站立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因为殿宇的支柱总是彼此分立的，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其实，我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当初老罗想要去提醒你，我阻止了。因为我知道，不曾真正切身体会过的人，再怎么劝都是无用功。如今，你怨我吗？”

阿元苦笑了笑，无力地靠在座椅上望着天花板道：“就像你说的，任何人都有自主选择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理念早已根植在大部分人的脑海中。我不怨谁，也许你说得对，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主观意识上的付出，极少从她的角度考虑问题。说实话，从小到大习惯了付出，总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到今天才真正明白，有的时候，付出太多，反而徒增他人烦恼。”

“在爱情里，极少有人会完全自私地认为对方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付出得越多，对方的压力与压抑只会越来越重。继而产生两种结果：要么还之以礼，于是显得像一场交易；要么，便只能选择逃掉。特别是，当你们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之后，当你成为标榜之后，佳佳的任何一点错误，都会被舆论无限放大。结果，可想而知。”我站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吧台结完账，朝门口走去。

其实，能在时光里头辗转腾挪二十载的人，真的不会天生愚钝。这一段爱情里，阿元和佳佳都没有错。只是两个人都用错了方法。一个一味地给予自认为最好的，一个却用躲避的方式来进行软拒绝。于是终究越行越偏离了既定的两条轨道，一个交叉点过后，背道而驰。

我写了那么多故事，看了那么多故事，最后明白，谈恋爱无非两种结果，分手和在一起。

分手的原因有很多，但绝对是双方都付出了一百分的努力之后导致的结果。一如阿元和佳佳。在看不见的地方，阿元依旧做了很多努力。而佳佳，或许也曾尝试改变，可终究二十年养成的生活理念，在本身并没有错误的情况下，若是因迁就而去改变，那也终究会有裂痕夹杂其中，难以愈合。

而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双方都知道，即使付出零分的努力，对方都不会离开。永远做最真实的自己，并主动为对方去改变自己的不足，不曲意逢迎，不奢求回报，只因在一起而在一起，给予对方最需要的那一部分，方能“长治久安”。

你看，曾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的所作所为，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毫不自知的道德绑架。

“并非你不够好，你只是好过了头。感动了自己，却牵累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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