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砂糖,生产日期是2009年3月7日。

我是糖罐,生产日期是2009年2月4日。

注定,我长寿,她短命。

我天生知道,这一生必要承接很多次糖,所以,我总有些漠然,迎来送往久了,不免冷淡。

丫头被倒进来时,我也冷淡观望,但说真的,不是总有她那么好看的糖,反光柔和,颗粒优美,铺天海浪一样落下来,我甜蜜的抱了个满怀,有点不敢喘。

“你,挺甜。”禁不住,我夸了句。

“糖,都甜。”她支吾着,雪白松散,惹人怜爱。

“不不,你一看,就是质量特好的那种糖。嘿嘿,这是好糖遇上好糖罐......”我叽里呱啦起来,傻,兴奋,轻浮,一反常态,没办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我也只碰到你一个糖罐而已......”她笑笑说,“我们糖,来不及比较糖罐,就该消融了。”

“怕消失吗?”我温柔地问,因为她恬淡的表情,迷人的像场雪。

“怕。”她答。

“不怕,糖罐子也有没装糖的,说不定你也是我最后遇上的糖。”我笑着说。常会哄女生,但不是每一个都不惜咒自己。

“哈哈。”她笑。

“哈哈。”我跟着笑。

爱情通俗无比,如果两个人傻笑,脸红心跳,废话奇多,不知缘由,那就是恋爱了。


“姐姐说,糖属于人,而糖罐子属于所有糖。”她说。

“在你离开之前,你的一生都在拥有我。”我说。

谁也没想到,分离比我们所等的来得早。

和丫头一起才两个小时,女主人的小儿子忽然嚷嚷着要用我来装他的香水橡皮泥。

“那是装糖的!你用别的好不好?”女主人说。

“不好!”儿子说。

儿子赢了,妈妈来清理罐子。

我们互相看一眼还没说什么,她已被倒了出去。

来不及告别,或者,来不及爱。

稍纵即逝的甜蜜,是否最抓肝挠心?

一肚子玫瑰油泡橡皮泥,气味如毒药,我忍着恶心,眼睛只顾着看住玻璃瓶的丫头——台子,架子,柜子......她被移进移出,我就左顾右盼。

我想她,想她的甜。

偶然一次,她被放在我的旁边,那呆罐子又睡着了,我们赶紧说起话来。

“你,还好吗?”她指着那些“毒药”。

我耸耸肩,“一遇到你,就倒霉了。”看她沮丧,我又嬉笑说,“人家说,哪个姑娘让你倒霉,她就是你的宝贝,真准,你看。你真成我最后抱过的糖了。”

她笑起来,分外可爱。

“我想你了......”我直愣愣的坦白说。

“我也是。”

“真的?”

“嗯。”肉麻老套的情话,最感人。

“我要回你那里去!”她说。

我那时以为,这只是说说。


我终于被孩子解放出来,主人并没有把糖还回来。我在焦急中发现,瓶子里的丫头竟结起了小块,甚至变黄了。

我焦急的问罐子:“她怎么这样了?”

“自己使劲吸水气,我又不是空气,怎么劝她都不听。”罐子委屈的说。

“你想干嘛?”我咆哮着,“你疯啦?本来命就不长!”可她装作没听见。

很快,我明白了她的想法——女主人也发现了她糟糕的保存现状,“还是早点放回糖罐隔潮吧。”她自语道。

原来丫头为了回来,不惜自残。

丫头回来了,但不像上次那么姿态流畅。她结块了,有些难看。

我没好气的看她,心里针扎般的疼——她的样子,是待不长了:“你这要死要活是为什么?你就不该进罐子,该进垃圾篓了。”

她笑笑:“我想你呗!”

“我究竟哪好?你走了,我很快就把你忘了。”我狠狠的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想我没?”她充耳不闻,又问。

“咱就认识一会儿,你值不值?”我颓然虚弱。

“你想我没?”她温柔的,再问。

“......想。”我说,我投降,没她,我无比空虚。

“为什么想我?”她又问傻问题。

“我怎么知道!”这是爱情,它通俗无比。


丫头回来的第七天,因为无法烘干身体,终于被主人抛弃了。

那天早上,她僵硬的身体靠紧我,我问:“你干什么?”

她说:“听你的心跳。”

“糖罐子哪来的心!”我说。

“连爱都有,怎么没有心呢?”她笑。

丫头是被勺子强行刮走的,我们粘得太紧,以至于勺子的锋利边缘刮下她身体时,在我底部也留下了疤痕,很浅,但不会消失。

我碎裂于2009年7月12日,因孩子失手。

距离她离开的3月15日晚了许多天。

丫头说,糖属于人类,而糖罐属于糖,我们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彼此,我们不能决定生日也不能决定死时。

但是丫头也说,她觉得不错,一整个的生命,都有好好的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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