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外公去世的那夜，我们为外公守夜，外婆跟着那位呢喃婆唱了一夜的叹歌。她看着外公的照片，认真的模样印在我的脑海。

外婆平静如湖的歌声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只要一滴水投进湖里，便可荡起圈圈起伏。我们都怕，怕她流泪怕她难过怕她撑不下去。可这是她最想为外公做的事，我们没有阻扰。

葬礼那天，我们谁都哭了，只有外婆一个人没哭。她站在外公遗体前，凝视着，眼睛里泛着泪光，但她依旧忍着泪。

我扶着外婆，早已泪痕斑斑，我心痛，“婆婆，你哭吧，哭了会舒服点。”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外公，拍拍我的手，“不，你阿公喜欢我笑。”

我没有再劝，扶紧外婆默默地流着泪。

不久后，大家聚在一起，便不再伤心哭泣，而是笑着聊与外公发生的种种。

那天的阳光很柔和，阳光穿过缀满黄花的芒果树打在地上，摇曳着黑与白的光影，煞是好看。外婆倒了捧一盆温水，搬一小凳子，坐在芒果树下，她轻轻地把肥皂泡沾在毛巾上，左手握紧左耳的金耳环，侧着头，右手拿起毛巾认真地擦着那只金色耳环，一下又一下地清洗着这对与钻戒有相同意义的耳环。她那认真的表情，我终生难忘。她安静坐在树荫下，偶尔的一束阳光照射在她瘦弱而微曲的身体上，像一樽蜡像般严肃却温暖。

去年，我第一年参加工作，也是外婆八十二大寿。八十二岁的外婆很瘦，很瘦，瘦得就像皮包骨。我抱紧她，却又不敢太紧，生怕一用力就捏痛她，她就像一个瓷娃娃，一个被岁月不停雕琢的瓷娃娃。这夜，我坚持要和外婆睡。我躺在床上，外婆坐在床边抽烟，她呼一口气，烟雾弥漫屋子。

我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忍不住说：“婆婆，你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她笑着，露出五颗牙齿，仅剩的五颗，“你阿公卖烟不抽烟，可还不是比我早死，没事的。”

我听了，心里一阵又一阵海浪翻涌着，不禁流泪。

我迅速擦干眼泪，按住心中之汹涌，笑着问：“那当年是谁追的谁啊？”

她听了，拿着烟的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左手摸摸左耳上的金耳环，看着窗外，“那年我去买烟，碰到你卖烟的阿公，然后我就追他了。”

她认真地看着窗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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