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一下小时候的照片,就翻箱倒柜地找,无意间看到一条红裙子,折叠得很整齐,随手打开,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小卡片,是沈丘的字迹:和你同桌的这段时间是我整个高中最快乐的时间。其实你是个善良美好的女生,以后要常常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高三下学期,我的身体忽然很不好。每次晕倒,都是沈丘背着我去医务室,不是因为这个,可能我和沈丘到最后都不会有一点儿交往。他家住在农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平时喜欢运动,也喜欢看书。我呢,因为家境很好,有点儿养尊处优,很多同学背后说我高傲,我也不理会。从高一到高三,我和沈丘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从教室到校医务室有很长一段路,天又热,况且是在这样争分夺秒的时刻,对他,我自然很感激。第二天去说说说,他竟有些脸红,说,举手之劳,没关系,你自己也注意身体啊。医生说要打一个月的针,坐在医务室里我心急如焚,盘算着得落下多少课。在食堂吃饭,沈丘说,你要是不想耽误学习,可以在教室里边打点滴边上课。我说,怎么可能,校医不会去班级给我打针的。他说,没关系,我妈妈曾经做过护士,我打针的技术很好,如果你信得过。

        因为这个我和他成了同桌,我一边打针一边上课,点滴瓶就吊在我身边的暖气管子上,他扎针的技术真的很好,稳准快,一点都不疼,怕我不舒服,他把一条厚毛巾折起来垫在我的手臂下边,上面有很可爱的史努比。我偶尔分神,下课他就把毛巾翻了一面,只露出温暖的粉色,手臂在上面暖洋洋的。没想到他那么细心,我吐吐舌头,他的脸又红了红,快打完的时候,他会细心地调整速度,之后很小心地拔下针头,用医药棉轻轻按住针孔。那时,我们的手会有短暂的接触,我的心会无比的甜蜜。

      渐渐地熟悉起来,话题也多了。大热天,他穿长袖,我就问他热不热,他憨憨地笑说,还行。他去打球的时候也会问我去不去。我总是拒绝,宁愿在楼顶看他打球,他打球水平有点降,不小心有人碰了他的胳膊,他就蹙起眉头,我问他,最近身体也不好吗?他无所谓地说,好得很。

      高考过后,听妈妈说他来过我家,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送我一条红裙子。估分报志愿,他给了我很多建议。为了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妈妈要请他吃饭。他开始不去,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就去了。

        很豪华的酒店,妈妈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听说你帮了我女儿不少忙,早应该好好谢谢你。”他还是那句话:“举手之劳,阿姨,您别客气。”妈妈有意无意地显示着我们良好的家境,说起以后打算让我出国,我看到沈丘的脸渐渐地阴暗下去。在桌下我不住地用脚踢妈妈,感到愤怒和羞耻。一不小心,我碰翻了杯子,绿茶就洒到裙子上,妈妈又开始数落我:“这裙子1000多块呢,你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沈丘看了看我的裙子,说:“很漂亮。”然后就沉默了。我知道他是很节俭的人,从来不穿昂贵的衣服,他的钱都用来买书。

      事后我向他道歉,他只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真的要出国吗?”我说有可能。他说了再见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竟涌起莫名的伤感。我的高中要结束了,这个男生也要淡出我的视线,也许他的心里和我一样伤感。最后一次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他喝多了,后来他唱了《同桌的你》,当他越过众人把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知道那是唱给我的,可我们到最后一刻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也有他的骄傲。只朦朦胧胧地记得那天分开的时候,大家互相道别,他悄悄地附在我耳边说,陈子漠,为什么你不穿红裙子。

      我们上了各自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条街上,毗邻着。偶尔打电话,他还是话不多,问问我的生活,嘱咐我注意身体,我总是哼哼呵呵地应着。

      第一个寒假我和父母飞去海南,那里温暖如春,我倒有点不适应,发高烧,去打吊针。我的血管很难找,实习护士扎了4针才宣告成功,看着红肿的手臂,忽然想起高中班里暖气管子上那瓶晃晃悠悠的点滴瓶。拿起电话打给沈丘,带着哭腔,他马上紧张了:“你在哪儿?怎么了?”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我说:“护士真过分,扎了4针才进去。”他笑:“别跟小孩似的,打了针病才能好呢。再说你的血管很不好找的,除非遇到我这样的高手才能一次通过。”“吹牛。”我也笑起来,心情就好多了。有时我在想,为什么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我会那么想他呢。

      但想归想,他终究不是我梦想中的恋人,那个人是廖宇泽。我们系的学生会主席,翩翩美少年,多才多艺,家境殷实,穿名牌的衣服,用高档的手机,这样的人和我才般配吧,才是名副其实的白马王子吧。

      大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我和廖宇泽出双入对了,挽着他的手臂,一副幸福甜蜜的小女人状。沈丘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从海南回来的,身体怎么样,他现在在离学校不远的超市里做兼职,有时间让我过去看看。我说好,然后我告诉他我恋爱了,那端长久的沉默,过了半天他说,你开心就好。

        超市离我们学校也不远,心血来潮,我拉着廖宇泽过去,说要介绍一个朋友给他。超市入口处,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工艺品,他戴着一个很夸张的头套,红黄相间的爆炸式头型,看起来相当的滑稽,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瞧一瞧、看一看咯。”我的眼睛酸疼,心也像被什么揪着。我拉着廖宇泽就走,他一直问:“不是要介绍朋友给我吗,人呢?”我说:“逗你玩呢。”晚上,沈丘打来电话:“你瘦了,多吃点东西吧,男朋友怎么没把你养得胖一点。”原来他看到我了,我哭着说:“沈丘,你也瘦了啊。还有,沈丘,别干那个了,如果你缺钱,我……”“漠漠,这样没什么不好,我是男人,要学着独立,这学期我已经不用伸手向家里要钱了,厉害吧。”他故意用了轻松和无所谓的语气,于是我不再坚持。

      我和廖宇泽的爱情没有挨到那个暑假结束,他提出分手,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躲起来,我就跑到他的楼下去等他,就为了要一个说法。下雨了我也不肯回去。室友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沈丘,他从学校一路跑来,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我说不用你管,你滚,用脚踢他,用手挠他,他都不在乎。一口气拽我到六楼,第一次对我发脾气:“陈子漠,失恋不是世界末日。没有了你我不也一样活得很好。”

     

        把他的那句“没有了你我不也一样活得很好”看成是对我的表白,竟然连我失恋的伤口都一下子愈合了。原来那么久以来,这个傻小子是喜欢我的,可我,却虚掷了他对我的感情。

      淋了雨,又要打针,我让他在背我去校医院和寝室之间做选择,他很狡猾地一笑,说,你可以在扎左胳膊和右胳膊之间做出选择。

      点滴瓶吊在上铺的床角上,晃晃悠悠地,时光一下子就回到了高三,那时也有个晃晃悠悠的点滴瓶,有一个男生干净地笑,有很好的阳光,那其实是我最开心和最甜蜜的一段时光。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正好赶上沈丘回来给我拔针——每次他都是扎完后下楼去随便坐在哪里看书,快到时间的时候再上来。他站在我旁边,轻轻地叹气,然后用拇指去拭我的那些眼泪,越这样我的眼泪就越流出来,不可收拾。

      后来听说廖宇泽被一个男生狠狠地揍了一顿,但沈丘死活也不承认。我从此便不再提他,就让他真的成为一段青春当中的记忆好了。

      放暑假他没有回家,留在学校里,上午看书,下午打工赚钱。我在家里百无聊赖,每天给他打电话成了我最开心的时刻。

      想看一下小时候的照片,就翻箱倒柜地找,无意间看到一条红裙子,折叠得很整齐,随手打开,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小卡片,是沈丘的字迹:和你同桌的这段时间是我整个高中最快乐的时间。其实你是个善良美好的女生,以后要常常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我的眼睛瞬间模糊,这就是妈妈请沈丘吃饭的真正的原因,也是沈丘看到我的1000块裙子沉默的原因。

        我悄悄地收好裙子,忽然想回我们以前的学校走走。巧遇校医务室的老师,她问我在哪里上学,学校怎样,末了问了问沈丘的近况。我简单说了说,她不无感慨:“那可是个好孩子,有一阵和我学打针,胳膊上扎得千疮百孔的,大热天也没法穿短袖,学会了就来帮我干活。”我握着医生的手,不停地谢谢她告诉了我这个故事。是的,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了我。可遗憾的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也是喜欢他的。

      还有十天学校才开学,可是明天沈丘就会看到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叫做陈子漠的站在他的面前,很大声地说:“傻瓜,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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